水煮肉片和有下午觉的下午读许佳的书

我在纳闷，如果许佳不是那个写得出《我爱阳光》、《最有意义的生活》的许佳，出版社还会出版这本《去年爱上Leon》吗？当然，我也不过是白想想，因为这本深绿封皮的书已经这么坦然地摊在我面前的桌上，而此时此刻，距离它的出版年份已经过了12年之久。从我第一次翻开它到现在，居然相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令人生畏，甚至我都说不准离自己更近的到底是那个之前还是现在。

这一天是六一儿童节，接近我不工作这一年的尾声，还是我嫂子结婚后不到一个月。因为住房问题还没有解决，她和我哥婚后马上搬进了我家，在一个被褥都是粉红色的小房间里，挤挤挨挨地住了下来，并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我一个人独占白天的生活。早上起来之后，我就开始独个儿看书。扬之水的《诗经名物新证》，原来并不是一本为了名物而写的书，了解到这一点让我很开心。我好像还是喜欢事物在结构上具有一个整体性的意义，而且意义一定是要紧紧贴着其题目的，扬之水赋予她研究的意义与我的期待多少有些相合，于是让我有一种备受拯救的感觉。而且，我还有点儿佩服她既能读这么多书，又还会在日记里无聊到记下每天吃饭的菜谱。

中午，我把昨天吃剩的水煮鱼，加上一些切得薄薄的土豆片和肉片，重又做成了一道水煮肉片，反正这种菜在我吃起来都差不多。还没学会做饭的嫂子在一旁巴巴地打着下手，她的智齿发炎痛，就着白粥小心地将辣菜送入口中，同时还要絮絮地对我讲述着她自己的许多事情。其实她比我还要小上一岁，是个有些柔弱、纤瘦的小人儿，为了结婚刚烫的卷发还新崭崭地披在肩头，看上去整齐细软，很像一件蕾丝花边的裙衫。她的生活范围之内，尚有许多事情远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故而她的讲述无不带有一丝顾影自怜的味道。对于自己没有具备种种能力这件事，她既带有微微的担心，又对这样的不能充满了怜惜。听着她讲呀讲，我又难拂好意地和她一起坐到了电视旁。在她找寻英语电影的同时，我感到不可控制地困乏起来。

从早上起来就一直穿着睡衣的我，遭到睡魔不怀好意的邀请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何况我脑中还一直盘旋着昨晚没做完的那个梦。我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怎么就脸朝下地在床上睡着了。当意识到自己出于这个僵硬的状态时，我睡觉的兴致还是出奇的高，特别是发现爱猫灵灵也在一旁陪睡得有声有色，便又顺其自然地钻进被窝，积极地睡下去。下午觉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你拼命想醒过来，另一种正好相反，是很舒服地一直想继续，后者对我来说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它偶然出现便显得如此稀有。我一心想抓住这个神奇生物，结果却被嫂子轻轻敲门叫醒了，她说我哥叫她到外面去吃晚饭，这就要走了。

我于是睡醒了，心里对这个下午觉毫无歉疚，这也不是常有的事。孔子厌恶学生的理由是昼寝，在道德感上我对孔子只能投降。事实上，在这一天里，我似乎做到了可以原谅自己这件事。也正是在这个下午觉之后，我想起了许佳和她的这本书。整本书都是在她的大学期间写就的，带有浓浓的宿舍气。许佳在哪里曾说过自己是一个学院派。在我脑海里和她“学院派”对应的却是这本书里写过的那些宿舍雪白的蚊帐，百无聊赖的下午，滥情的流行歌曲，临考试要背的书，以及在床上度过的一天。以前我大学一个雕塑系女老师，在山里买了一爿房子，时常一个人开车跑过去，似乎想借山林之气做些清修，结果却往往是香香甜甜地睡了一个下午。在醒来之后，她怀着某种歉意把这些午觉记录下来，po出的照片通常是一只手臂，半根躺椅和整个绿色的草地。许佳也是毫无愧疚，坦诚地写下女生宿舍里所有光明正大的秘密，那些看起来不值一提的时光在她的这本书里都有了归宿。就算有人喜欢上一个大她12岁的老男人，那也只是因为青春期女大学生惯有的崇拜型少女病，不足为奇。

为了时间的流逝而过分自责，是一件有害无益的事情。所有能够度过的生活，都是时间的赠与。我还是不大能做到喜欢别人，又太习惯于责备自己。幸好时光并没有挑剔我的愚蠢，还让我多望望天空，会变得聪明。日暮黄昏晚，我站在阳台上，听远远传来的广场舞歌声，因为微弱，也并没有那么讨厌。霞影已经变成清淡的嫣红，和郁蓝色的天空相得益彰。楼下树盖亭亭，阔大起来了，我替它们在这里仅仅拥有四五个月的时间感到可惜。花盆里新种了许多植物，迄今还没有完全繁茂，我又为它们感到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