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文学的张力 ——以《痴儿西木传》为观照
内容摘要
巴洛克文学就是要在文本中打破文艺复兴中提倡的完整、和谐、均衡的美学范式。本文将从小说产生的历史背景——三十年战争,人物形象的流动性与不确定性,主题之一—— “世事无常”的酒神人生观,小说话语的张力四大方面来分析巴洛克文学的张力。
关键词
巴洛克文学 酒神人生观 格里美尔斯豪森 《痴儿西木传》 三十年战争
“巴洛克的目的不是要再现完美的状态, 而是暗示一个未完成的过程和趋于圆满的运动。巴洛克艺术大胆地将和谐转变为不和谐。这种手法的美学魅力在于对不和谐的分解。越往上(指宗教建筑或绘画升向空中的趋向)不和谐的因素就越微弱,进而使得所有关系都和谐融洽。“(沃尔夫林65 -66)
一,小说历史背景——三十年战争
三十年战争是欧洲各政治力量打着宗教的旗号进行的一场利益争夺战。三十年战争是中世纪的欧洲的灾难,而对于作为主战场的德国来说,这更是摧毁性的浩劫。据记载“这场战争使德国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大片土地荒芜,生产力收到严重破坏”“人口锐减,农业衰弱,工业降到15世纪以前的水平,使德国有200年不见于政治积极的国家之列”①这场战争给德国带来的是充满血腥与恐怖的民族记忆——四分五裂、任人欺凌的国土,半数的孩子活不过10岁,成人平均寿命也超不过45岁——这一点在文学作品中也有所反映—《格林童话》中充满着孤儿和后母的故事,就像是被黑暗笼罩的德意志大地发出的痛苦的呻吟。战争使原先就相当脆弱的帝国体制更加元气大伤,德国的市民阶级遭受重创,无力与贵族一争高低。“整个德意志被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虚无,悲观,无望的气氛中,给继之而来的巴洛克文化留下了难以治愈的精神创伤。”①在《痴儿西木传》(以下简称《西木》)的文末,西木回顾艰辛劳累的一生,对世界产生了彻底厌倦的心理,作者借用西班牙神学作家古瓦拉的话表达的自己对当时德国社会的悲观无望:
“别了,世界,因为对于你无可信任,也无所期望。”
《痴儿西木传》(以下简称《西木》)以此为背景,对三十年战争中德国乃至欧洲的政治军事文化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和描写。下至 江湖骗子贩夫走卒的底层人民生活上至伯爵司令王公贵族无所不包,其中还穿插着带有魔幻色彩的记述。
在第十四章中,西木叙述了士兵如何恐怖残忍地糟蹋五个农民,“他用短刀一下子把农民从头顶到牙齿劈成两半”“他们把这些农民的手和脚绑在一棵横倒的树上,让屁股朝上翘起,然后剥掉他们的裤子……用这样的绳子在农民们的屁股上扯过来扯过去,折磨得他们鲜血直流,皮开肉绽。”
西木这样评价士兵“他们谋害别人又为别人所害,虐杀别人又为别人所杀,折磨别人又为别人所折磨…….总而言之,毁灭和伤害别人,反过来自己又遭受毁灭和伤害,这便是他们的一生”这是一群烧杀抢掠无所不做的恶魔,与强盗和疯子无异,他们似乎不知和平为何物也并不期待和平。
正如民间歌谣中唱的:
忍饥挨饿,度暑熬冬
劳累贫困,命中注定
暴行和不义
是我们雇佣兵的营生
实际上就是从士兵这个微观的角度,讽刺了这场宗教战争的虚伪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好勇斗狠烧杀劫掠,与强盗无异。
二,人物形象的流动性与不确定性
西木作为一部流浪汉小说的主人公,其人物形象是复杂的,且随着环境的改变而不断改变,就好像水一样,遇断崖则为瀑,遇沟谷则为溪。而作为一部教育小说的主人公,西木的形象虽然跳跃却又不是断裂的,而是有着内在的成长线索。
西木的人生呈抛物线,当然起点与终点早已不在一个水平面上了——最初笃诚地信奉宗教是由于他的启蒙者隐士的导引和训化,西木是作为一个文化上较低的对象被动接受的,而结局中西木“我对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反复思考,琢磨再三,决心离开世界,重过隐居生活”却是在历经了世间沉浮饱尝人间悲乐后凭借智慧做出的选择,两者有天渊之别。被隐士收留的完全懵懂无知与野人无异的孩子——供人取笑的小丑(为掩人耳目而装疯卖傻)——威风凛凛骁勇善战豪爽大方胡作非为的“猎兵”——左右逢源英俊潇洒追求享乐的浮华浪子——丑陋凄凉,返归内心皈依宗教避世退隐。
这样做有以下几个优点:
1, 使人物参与社会各阶级,便于更加全方位地展示社会现状。
2, 体现“世事无常”的酒神人生观
3, 体现“原罪救赎”的基督教世界观
西木的人物形象具有分裂性,一方面,由于隐士(即西木的生父)对他的教诲,他曾经天真纯洁正直诚挚谦卑矜持节制无邪羞涩虔诚而敬神,然而却因此被世俗当成不通事务的傻瓜和小丑。在社会的大染缸中,他变得奸诈恶毒虚伪烦躁狂妄目无上帝,而却摇身一变成了上流社会的宠儿,好运连连,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三,体现“世事无常”的酒神人生观
文中不断出现这样句子,尤其是在西木春风得意,风头正胜之时——在第十六章中,西木受到司令官的青睐,过起挥霍的生活来,然而他却陷入了忧愁,叹道“那诡谲的运道具有魔女的特性,它要对谁坏,往往表示出最偏爱谁。”
第四卷第七章中,西木痛苦地回溯过去,感慨道:“战争中我所遇到的那些极不寻常的好运以及落到我手里的财宝,只不过是造成我不幸的一个原因和一种准备而已。”“他们首先想我投以虚情假意的目光,把我抬得高高的,然后也正是他们把我摔得再重不过了。”说明在西木的心中,世事无常方为其有常,他看似单纯简单的心灵中包含着忧患意识,时时担心“登高跌重”在自己身上应验,这是动荡不安,朝不保夕的战争时期人民大众共同的内心体验,对人生充满了怀疑与悲观。
作者把对社会的理想 寄托在了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国中,当然,由于时代所限,作者 还是把这种理想的实现寄望于宗教的上帝之爱。
在第五卷第十五章中,西木被魔魔湖王子领进了湖底王宫,湖王要求西木说出地面上的实情,自上而下。西木从最上层的教士谈起,至神学家,修道院院长,商人,医生,酒店老板,药剂师,裁缝,手艺人等等,无一不报以热烈的褒奖,大加歌颂,而实际上每一句话却是对当时德国极其辛辣刻骨的讽刺,同时也潜含着格里美尔斯豪森对理想之国的描绘——
“个个都人勤心热地竞相为上帝竭诚效劳”“那里再没有吝啬鬼,而只有省俭的人,没有靡费之徒,只有慷慨之士,没有奸淫劫掠的兵痞,只有保卫祖国的战士,没有横行霸道的懒惰乞丐,只有对富裕的蔑视者和对清贫的爱好者。”③而所有的“没有”都恰恰显示出当时的“有”,似乎这只能是个遥远的巴洛克时代的理想。
他甚至对未来的德国做了这样的描绘——“他(德国英雄)将从走到一座城市走到另一座城市,走遍国土上的每一座城市,把它们付之于和平的治理。从全德国的每一座城市里挑选出两名最聪明,最有学问的人,有他们组成一个议会,使各个城市之间永远和好联合;农奴制连同一切关税,税收,地租,债据,捐税在全德国都要废除。”体现了作者对美好社会的向往,和对现实中德国分崩离析,邦国林立,国将不国,捐税沉重,民不聊生的痛心。(第三卷第四章)
不止如此,《西木》还体现了宗教改革后,德国人渴望提高德语地位,增强民族意识,甚至是称霸世界的“帝国理念”:
“我将更多地祝福德意志这片土地。我将摒弃希腊语,而只讲德语;一句话,我要表明自己具有十足的德意志意识。最后我还要让德意志人——正像我曾经让罗马人——统治全世界”。
四,小说语言——话语张力
金琼在《巴洛克文学的民间意识与狂欢精神》一文中评价道“作品(《西木》)紧了现实也贴近了民间, 以其放诞粗俗、双关和矛盾修辞而具有底层民众的气息和力度, 从而颠覆了巴洛克时期文学语言的精致典雅原则。这种标新立异也正是巴洛克文学的美学追求之一。”②
比如开卷西木描述他的农民阿爸和农舍时,就以生动幽默的语言“呈现一种快乐、自由、谐谑和游戏的精神内核。”③
西木将各种犁耙、钉耙、锄头、斧子、铲子、粪叉、草杈说成是“漂亮的兵器”,将农民阿爸每天锄地、垦荒的劳作说成是他进行的“军事演习”, “就像古罗马人在和平时期所干的那样”。给牛套车被说成是是阿爸作为司令员所下的命令, 运粪则是“城堡”的防御加固措施, 耕种土地是战役, 劈木柴是体格锻炼,甚至 , 清除厩肥在愚钝未开化的西木眼中成了“贵族式的消遣、骑士式的的比武游戏”。④
《西木》善于以粗鄙放诞的语言展开民间最富有生命力和原始气息的欲望叙事,比如文中对跳蚤的描写堪称一绝,令即使未亲身经历的人也不禁捧腹大笑感同身受。又比如《西木》中贵族小姐的肖像画。作者将贵族小姐黄黄的头发比作“小孩子的粪便”,“头路又白又直”却好像“用猪毛刷子在上面刷过一般”。
“在这里, 语言的狂欢性质显示出张力语言的两极。可以看到的是,似褒还贬,欲抑先扬的讽刺手法在文中得到了运用。先是赞美与吹嘘, 紧接着却是颠覆性的调侃嘲弄、粗鄙放诞、讽刺挖苦。此类欲望叙事语言放诞粗鄙、谐谲双关, 体现了下层民众的生活本色,试作品富有民间色彩与生命力。又因为使用了矛盾修辞等技巧而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特别是矛盾修辞技法, 褒贬相依、抑扬互换, 是一种动态冲突中的拆解与融合———突破了等级、价值两极之间的界限, 一面建构一面解构, 反之亦然。在打破与重建的边沿游走滑动, 构成了话语张力世界的两极。”⑤
文艺复兴所提倡的完整、和谐、均衡的美学范式被巴洛克文学所打破。我们看到了巴洛克文本中的确存在两种相互矛盾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念的龃龉。这种狂欢化叙事总是让人感到一种紧张、压迫和惊异。文本中显示出了官能享乐/宗教诉求, 怪诞人体/睿智谈吐, 懵懂人生/哲理观照之间的内部冲突与极端的不和谐,但是最后还是获得一种和谐”, 这应该也就是巴洛克文学艺术的张力之呈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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