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开不败的诗仙之花
最近开始读蒲隆翻译的《狄金森全集》，时不时想起来一本短篇小说集，那是当代美国著名的女作家，获得多次诺贝尔文学奖题名的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曾以狄金森的著名的诗“狂野之夜”为名的短篇小说集《狂野之夜》，不仅以此为名，同时还写成了一篇名为“狄金森仿真人”的小说来表述她对艾米莉•狄金森的理解。在她的笔下，这个归属于一对夫妻的仿真机器人艾米莉•狄金森，有一双女学生一般干净的小手，平素寡言少语，开口便是谜题，但精通家务，常常偷偷地在小纸片上匆匆写下诗句，然后立刻藏进围裙里；要么，她独自偷偷欣赏朗费罗、伦勃朗，偷偷阅读济慈的作品，却从不与人分享，仿佛一只无声无息并能自我料理的小猫一样，像个幽灵一般轻悄悄地行动，不打搅周遭的一切，这样的遗世独立引来了丈夫企图强暴她，也引来妻子着迷的追随，而最后，孤独的妻子与机器人狄金森一块投奔“自由”而去。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有一种震惊，特别是读到欧茨在文中引用了狄金森的诗句——“我把自己藏在花心/它在你的瓶中渐渐枯萎，你懵然不知，却几乎代我——觉到了一丝寂寞。”这个小小的艾米莉•狄金森仿真机器人，活脱脱正是我脑海里的那个娇小玲珑，走路无声，离群索居，却写下无数哲思丰润诗句的神秘又神奇的狄金森。
喜爱狄金森的人都知道，身为隐居诗人的她，终年一袭白衣，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名声远播，随着时光流逝，狄金森越来越受到世人重视，今天，艾米莉•狄金森已经与惠特曼比肩，并称为美国诗坛的“双子星”。美国20世纪的女诗人们将她奉为诗歌王国里的“王后”，更有甚之，有人已经将她与莎士比亚齐名。这么多年来，对我来说，狄金森的大部分诗集早已读过，早已放入书架，不经意又会在某部美剧或者美国影片之中听见她的句子，狄金森仿佛已与今天美国的文艺生活紧密相连，或者也已经与这世界上所有爱美、爱自然、爱生命的人们息息相连。当年仅仅知道标准“宅女”的她人生成谜，而今发现，她依然是各方考据、索解的谜。当年感叹她细腻敏感的情怀如述我心，如今不时翻阅，仿佛温习或者是欣赏，依然能能在不经意之中被那些无法言喻的意绪所感动。
回想少女时代读狄金森的诗，总有一种类似“林黛玉”的“才女”心境，其实，年轻时代的女性或多或少都有“林黛玉”那种“顾影自怜”、“孤芳自赏”的纯粹情怀，追逐纯净、纯粹的美好，摈弃阴暗和罪恶的，狄金森曾经那么写了——“美，不能造作，它自生美，不能造作，它自生，刻意追求，便消失，听任自然，它留存，当清风吹过草地。”于是，终身从事家务劳动，照顾老人和家人的她，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如清风拂过草地，留下了只有草地知道的轨迹。那些如风的轨迹，只有感受到的人才明白，而这些人往往又会沉醉于这些美好，忘记了风已经吹过，那个女子脚步不停，或者，那一袭白衣从未现身。
在青少年时代的狄金森诗句里常常听见虫儿的呢喃、鸟儿的吟唱、风的歌、雨的吟，看得见自然界的幻化变迁，仿佛她就是森林里的精灵，但是，狄金森自己实际上深居简出，周边的人很多不认识她，文辞里也不见得是个活泼的少女。随着她的成长，她的诗句里，她谈到生死、离别、爱恨、怨愁、等等情感，缠绵悱恻，婉转柔吟，“黑暗中—我把您看得更清—，我不需要灯盏—，对你的爱—就是棱镜—胜过紫罗兰—”而实际上，狄金森终身未嫁，甚至恋爱也成为考据者们的研究课题。随着年代的推移，狄金森诗歌主题渐渐变得哲理，“我想生活—兴许是一种福气，对于那些敢于尝试的人来说—”以上的短横“—”是狄金森著名的标点符号，对于这个标点甚至有人写成了论文。无人知道狄金森用这个短横真正用意，蒲隆先生以为是她随意，但我以为，这些短横，不仅像是音律，不仅像是韵脚，又像是随意隔断，或者是狄金森自己想要的一种停顿，但，到底为了什么，无人明了。如此神秘，却如此意象深远，令人遐想翩翩。狄金森却这样说“未来—从不发言—，他也不愿—像哑子一般—，借助手势—揭示，她将来深沉的—一星半点—” 时光的流逝，狄金森的短横越来越多，几乎每句都有，就像每一句之中或者之后都拖着一个小尾巴，仿佛意犹未尽，意味深长。而到了中年的狄金森诗句里，大自然的一切又回来了，似乎从未离开，仅仅是隐身了一样，同时，短横也渐渐减少，此刻，狄金森诗意里的哲思已经融合，“记忆满了的时候/就把完整的盖子盖上—”“谁也不能—与美疏远—/因为美就是无限—”"一只鸟儿的一啭/胜过万语千言—/一只鞘只有—一柄剑“简直是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意象之美，可以延伸，可以扩展，但你知道，它的起点源于狄金森，无法替代的狄金森。
这套《狄金森全集》是蒲隆教授在上世纪末开始翻译的，而后在二十年的时间之中才译完。译者序中，译者自述曾于1994-95年作为富布赖特学者在哈佛大学和艾米莉•狄金森的故乡专门从事过一年的艾米莉•狄金森研究工作，归国后以十年时间译出《艾米莉•狄金森全集》，到2012年写完译本序的时候，已近二十年。全集里，我比较面生的是她的书信集，随手翻阅诗集之余，也去读她的书信集，慢慢品读之后，感受着每一篇书信读来同样宛如诗，宛如散文诗，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狄金森的句子如诗如画，温情脉脉，许多意绪看似清晰却又若即若离，特别是那些美丽的结句——“生命是我们长期拖沓的死亡，死亡时生命的合页。”“尽管我们所知有限，但知道我们的存在既短暂又永恒，这就足以让人感到欣慰了。”通篇的温雅，通篇的秀丽，通篇的精巧，还有通篇的聪慧，甚至是清浅的幽默和隐约豁达，然而，我看得见文秀的字句，却看不清这些涓涓如溪流的文字背后，艾米莉•狄金森的其他表情，仿佛她将所有的悲喜情感都直呈眼前，看见她的人们却依然觉得她应该是凌空的精灵，她不该有的这些人间的情绪，这些真实得让人无法置信。应该说，书信里的她更容易亲近，同时也更为疏离的，因为她的温情如同涓涓细流，随处可见，无处不在，却始终完全没有被谁占有，或者占有谁，她自在地倾述着家人家事、身边人身边事，谈生死爱恨，仿佛所有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她细细地描述这些，表达自己的关注，展现自己的投入，情深义厚，却又夹入她意象多变的诗句，或者忽略朋友一握头发的请求，让原本亲近的人心中隐约感受到一种不能接近只能伫足的迷惑，一种淡淡疏离弥散不去，就仿佛狄金森抿唇微笑却无语、含悲落泪亦无声，看不透这样的情深，也看不透这样的人际关系处理方式，狄金森成迷。
或许，这是因为她年少是好友索菲娅•霍兰的去世留下的伤痕吧。中学时代专修古典学，兼修拉丁文、植物学、数学的艾米莉•狄金森，用诗意的句子留下了她的生命轨迹，同时以避世的姿态让尘俗的世人无法理解她的诗情画意，众所周知，她一生创作诗篇1789首，生前却仅发表了10首，对自己作品的如斯认真和对出版它们的如斯无所着意，喜欢将家里料理的井井有条（狄金森原句，见书信集907），不愿意出门见人，狄金森对很多不能感知她内心那些与尘俗无关的敏感之人来说，也许真的是无法了解的迷。某些时候我甚至会恍惚觉得艾米莉•狄金森与简•奥斯丁有很多方面很像，但真的要分析相像之处，却又很难指出来，就像诗集第三册的最后一句“一种磨练过的典雅是双倍的典雅—/不，那是一种神的风采。”，这风采，你可以感知，却知道那是神，那也是狄金森自己，她正如一朵微微开放的素白的仙灵之花，在微风之中微微摇曳，让看见的人激赏不已。
这些年来，无论是少女时代读到的江枫译本，还是此后书藏的蒲隆译本，狄金森的诗句宛如精灵一般，藏在书架之中，静悄悄，等着我想起来，翻阅开，不经意，被感动，仿佛一朵素白的、安静的、简单的、诗仙之花，淡淡的清香，在无心不留意之中，不察觉，在认真静待之中，才沉醉。岁月荡涤之后，她，常开不败。
2014年10月4日星期六日上海
【原文地址】
【天涯】http://blog.tianya.cn/post-150117-67219148-1.shtml
【网易】http://iwenqing.blog.163.com/blog/static/1430144220149495651206/
喜爱狄金森的人都知道，身为隐居诗人的她，终年一袭白衣，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名声远播，随着时光流逝，狄金森越来越受到世人重视，今天，艾米莉•狄金森已经与惠特曼比肩，并称为美国诗坛的“双子星”。美国20世纪的女诗人们将她奉为诗歌王国里的“王后”，更有甚之，有人已经将她与莎士比亚齐名。这么多年来，对我来说，狄金森的大部分诗集早已读过，早已放入书架，不经意又会在某部美剧或者美国影片之中听见她的句子，狄金森仿佛已与今天美国的文艺生活紧密相连，或者也已经与这世界上所有爱美、爱自然、爱生命的人们息息相连。当年仅仅知道标准“宅女”的她人生成谜，而今发现，她依然是各方考据、索解的谜。当年感叹她细腻敏感的情怀如述我心，如今不时翻阅，仿佛温习或者是欣赏，依然能能在不经意之中被那些无法言喻的意绪所感动。
回想少女时代读狄金森的诗，总有一种类似“林黛玉”的“才女”心境，其实，年轻时代的女性或多或少都有“林黛玉”那种“顾影自怜”、“孤芳自赏”的纯粹情怀，追逐纯净、纯粹的美好，摈弃阴暗和罪恶的，狄金森曾经那么写了——“美，不能造作，它自生美，不能造作，它自生，刻意追求，便消失，听任自然，它留存，当清风吹过草地。”于是，终身从事家务劳动，照顾老人和家人的她，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如清风拂过草地，留下了只有草地知道的轨迹。那些如风的轨迹，只有感受到的人才明白，而这些人往往又会沉醉于这些美好，忘记了风已经吹过，那个女子脚步不停，或者，那一袭白衣从未现身。
在青少年时代的狄金森诗句里常常听见虫儿的呢喃、鸟儿的吟唱、风的歌、雨的吟，看得见自然界的幻化变迁，仿佛她就是森林里的精灵，但是，狄金森自己实际上深居简出，周边的人很多不认识她，文辞里也不见得是个活泼的少女。随着她的成长，她的诗句里，她谈到生死、离别、爱恨、怨愁、等等情感，缠绵悱恻，婉转柔吟，“黑暗中—我把您看得更清—，我不需要灯盏—，对你的爱—就是棱镜—胜过紫罗兰—”而实际上，狄金森终身未嫁，甚至恋爱也成为考据者们的研究课题。随着年代的推移，狄金森诗歌主题渐渐变得哲理，“我想生活—兴许是一种福气，对于那些敢于尝试的人来说—”以上的短横“—”是狄金森著名的标点符号，对于这个标点甚至有人写成了论文。无人知道狄金森用这个短横真正用意，蒲隆先生以为是她随意，但我以为，这些短横，不仅像是音律，不仅像是韵脚，又像是随意隔断，或者是狄金森自己想要的一种停顿，但，到底为了什么，无人明了。如此神秘，却如此意象深远，令人遐想翩翩。狄金森却这样说“未来—从不发言—，他也不愿—像哑子一般—，借助手势—揭示，她将来深沉的—一星半点—” 时光的流逝，狄金森的短横越来越多，几乎每句都有，就像每一句之中或者之后都拖着一个小尾巴，仿佛意犹未尽，意味深长。而到了中年的狄金森诗句里，大自然的一切又回来了，似乎从未离开，仅仅是隐身了一样，同时，短横也渐渐减少，此刻，狄金森诗意里的哲思已经融合，“记忆满了的时候/就把完整的盖子盖上—”“谁也不能—与美疏远—/因为美就是无限—”"一只鸟儿的一啭/胜过万语千言—/一只鞘只有—一柄剑“简直是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意象之美，可以延伸，可以扩展，但你知道，它的起点源于狄金森，无法替代的狄金森。
这套《狄金森全集》是蒲隆教授在上世纪末开始翻译的，而后在二十年的时间之中才译完。译者序中，译者自述曾于1994-95年作为富布赖特学者在哈佛大学和艾米莉•狄金森的故乡专门从事过一年的艾米莉•狄金森研究工作，归国后以十年时间译出《艾米莉•狄金森全集》，到2012年写完译本序的时候，已近二十年。全集里，我比较面生的是她的书信集，随手翻阅诗集之余，也去读她的书信集，慢慢品读之后，感受着每一篇书信读来同样宛如诗，宛如散文诗，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狄金森的句子如诗如画，温情脉脉，许多意绪看似清晰却又若即若离，特别是那些美丽的结句——“生命是我们长期拖沓的死亡，死亡时生命的合页。”“尽管我们所知有限，但知道我们的存在既短暂又永恒，这就足以让人感到欣慰了。”通篇的温雅，通篇的秀丽，通篇的精巧，还有通篇的聪慧，甚至是清浅的幽默和隐约豁达，然而，我看得见文秀的字句，却看不清这些涓涓如溪流的文字背后，艾米莉•狄金森的其他表情，仿佛她将所有的悲喜情感都直呈眼前，看见她的人们却依然觉得她应该是凌空的精灵，她不该有的这些人间的情绪，这些真实得让人无法置信。应该说，书信里的她更容易亲近，同时也更为疏离的，因为她的温情如同涓涓细流，随处可见，无处不在，却始终完全没有被谁占有，或者占有谁，她自在地倾述着家人家事、身边人身边事，谈生死爱恨，仿佛所有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她细细地描述这些，表达自己的关注，展现自己的投入，情深义厚，却又夹入她意象多变的诗句，或者忽略朋友一握头发的请求，让原本亲近的人心中隐约感受到一种不能接近只能伫足的迷惑，一种淡淡疏离弥散不去，就仿佛狄金森抿唇微笑却无语、含悲落泪亦无声，看不透这样的情深，也看不透这样的人际关系处理方式，狄金森成迷。
或许，这是因为她年少是好友索菲娅•霍兰的去世留下的伤痕吧。中学时代专修古典学，兼修拉丁文、植物学、数学的艾米莉•狄金森，用诗意的句子留下了她的生命轨迹，同时以避世的姿态让尘俗的世人无法理解她的诗情画意，众所周知，她一生创作诗篇1789首，生前却仅发表了10首，对自己作品的如斯认真和对出版它们的如斯无所着意，喜欢将家里料理的井井有条（狄金森原句，见书信集907），不愿意出门见人，狄金森对很多不能感知她内心那些与尘俗无关的敏感之人来说，也许真的是无法了解的迷。某些时候我甚至会恍惚觉得艾米莉•狄金森与简•奥斯丁有很多方面很像，但真的要分析相像之处，却又很难指出来，就像诗集第三册的最后一句“一种磨练过的典雅是双倍的典雅—/不，那是一种神的风采。”，这风采，你可以感知，却知道那是神，那也是狄金森自己，她正如一朵微微开放的素白的仙灵之花，在微风之中微微摇曳，让看见的人激赏不已。
这些年来，无论是少女时代读到的江枫译本，还是此后书藏的蒲隆译本，狄金森的诗句宛如精灵一般，藏在书架之中，静悄悄，等着我想起来，翻阅开，不经意，被感动，仿佛一朵素白的、安静的、简单的、诗仙之花，淡淡的清香，在无心不留意之中，不察觉，在认真静待之中，才沉醉。岁月荡涤之后，她，常开不败。
2014年10月4日星期六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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