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梦李白》其一的文本差异

中国的诗歌很大一部分都是男人写给男人的，宴会上的相互唱和，离别之际的互相安慰，久别未见的思念和叮嘱等等，不计其数。这一方面反映了古代诗人之间的友谊深厚，也另一方面反映了诗歌的主要功用。而这男人写给男人的诗，大多数都不怎么样，而真正优秀的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毕竟深厚的感情才能写出丰富而深情的诗歌，如若是泛泛之交，或是虚伪的互赠，情达不到，笔也就达不到。
李白和杜甫之间的感情一直为学界所赞扬，以至很多人都吹捧两者之间的感情是如何的感天动地，如何的永垂不朽。其实翻开两人之间的赠答诗，李白写给杜甫的真的不咋样，而杜甫写给李白的则首首深情。或许，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其实在杜甫的心目中，李白占据了极重的分量，而在李白的心目中，杜甫可能并没那么够分量。
杜甫的《梦李白》原诗有两首，写于杜甫流寓秦州，而李白流放夜郎之际。彼时，李白流放中途赦还，而杜甫尚不知情，比较担心李白的情况，积想成梦，写成此文。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上述这首诗就是《梦李白》的第一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首诗深深反映了杜甫对于流放的李白的担忧，但是在文本上却存在一定争端。其他诗句存在争端，往往是作者，诗中个别字词，而这首诗的争端，则是两句诗的位置问题。两种版本，其一，就是上文这种，而另一版本则是“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位于“落月满屋梁”之前。如此大的争端，却没有标准的答案。
第一种版本和第二种版本都没有争议的是前三句和后两句。“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表达的是生别离比死别离更让人痛心欲绝，交代了李白和杜甫两地分别的状况。“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指出了李白流放，而自己久久没有他的消息的担忧之情。“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引出了整个梦的开始，也交代了两人梦中相遇的场景。其实明明是杜甫梦到李白，而老杜高妙的用李白走进自己的梦中告知读者，两人是心心相印和十分默契的。他知道我常常想念他，所以你看，他来到我的梦里了吧。“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这最后的两句则是十分明白，表现的是梦醒时分，看到月照屋梁，仿佛还是可以回忆起李白的样子，想到李白，想到他前途的坎坷和凄凉，自己的内心又表达了深深的担忧和祝福。前三句交代入梦，后两句指明梦醒，都没有疑问。问题正是来自于作者的梦中描写。
第一个版本，“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这两句承接的十分自然，指明了杜甫在梦中对于李白入梦的疑惑，李白不是流放在千里之外吗？怎么会有羽翼来到我的梦里呢？那肯定不是你李白平生的魂魄，因为路途实在遥远难测呀。而紧接着由疑惑转为信任，描写了李白魂魄来时路途之远和归去之难。整个文本的逻辑是入梦，梦中到梦醒。作者在梦中的思绪由疑转为相信。
第二个版本，“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这三句之间却没有第一种那么自然的承接，仿佛有一些隔膜，没有那么通顺。而仔细品读，我们不难发现，这三句中第一句表达了对入梦的李白的疑惑，这应该不是平生的李白。第二句则笔锋一转，交代李白魂魄的来之不易和去之艰难，仿佛又相信了梦中所见的李白还是那个和自己交好的李白。第三句又又信转为疑，他不是在罗网中，不是在流放的途中吗，又怎么会来到我这里。又由信转为疑了。这样顺序的三句交代了作者在梦中矛盾和纠结的心理，时信时疑，仿佛更真实反映了梦中的模糊。
两个版本从逻辑上来讲都没有问题，通顺程度上第一种要强于第二种，起伏程度上，第二种版本要强于第一种。而真正的文本，却没有人能告诉我们。诗歌的多义解读又一次显现出来了，想起以前学过的《滁州西涧》，有人说是表达环境的幽静，有人说是讽刺小人的谄媚。究竟谁对谁错，却不知道如何分辨了。功力不深，考证不出，考证出了也不一定真正的和作者的真正文本一致。大概以意逆志，这个意还是读者之意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