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丢失之后
读《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是在晚上。带着白天上班之后的疲惫,读Eliot的诗集读到头痛,所以躺在床上,冲一杯开水,静静地咂摸一段故事。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本书居然并不轻松,甚至沉重。当慕容雪村以模糊的态度讲述陈重与朋友未婚妻偷情的情形时,我竟一改之前的慵懒,忽而坐了起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我们面对生活时常用来安慰自己的话,也是我们看书看电影时对情节的期待。然而,如果一个故事里没有一个好人,那该如何?我们该对结局抱有怎样的想象?《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讲的就是这样的故事——或者说,没有故事,只有不断暴露的丑陋。每个角色都在无止境地追逐着欲望,却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满足。最大的饥渴者,主人公陈重,也是最丑陋的角色。他贪财,每个月几千块的工资不够花,挪用公司的公款也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好色,从女体育老师到豆花庄老板,从黄花闺女到端庄少妇,一个不落,甚至连朋友的未婚妻都不放过;他也追逐权力,为了升迁,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他真的爱这些么?不。与其说陈重渴求的是钱或女色、权力,不如说他只是在本性的驱动下,不断地追逐着欲望的幻影。金钱女色只是他满足欲望的工具。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为了个人的满足可以抛弃一切伦理道德的卑污人物,偏偏不断地挣扎和忏悔。在每次的短暂满足之后,他都不无羞惭地想起家中的妻子,想起曾经美好的大学时光,想起朋友情谊。但是,在一次次的痛苦自省之后,他仍然没有办法脱离欲望的影子。就像掉进泥淖,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沦陷。所谓的理性准则,在自然本性的冲动面前,居然毫无防守力。不独陈重,他的妻子,朋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整个成都,甚至整个世界,不过是沉沦的色欲场。每个人都在狂欢。如果说小说里还有那么几个稍为正面的人物,比如李良。但是,李良的自洁是因为他热爱的海子,还是因为他是性无能呢?在我看来,恐怕是后者起着更大的作用。诗歌也许具有伟大的超越作用,但是超越不了欲望。大学时代的陈重又何曾不是文学青年,即使在堕落之后,李良的诗居然仍是他忏悔时常常想起的,这不能不说是个极大的讽刺。
意义丢失之后,任何行为都变得举重若轻。你可以问,道德呢,情谊呢,这些我们相信的美好事物在哪里?陈重说,爱情不过是性冲动的副产品。他错了,爱情其实是性冲动的遮羞布。撕破之后,只有赤裸裸的自然本性,就是欲望本身。人活着的意义只剩下成为欲望的祭品。所以,陈重终于还是死了,死在猎艳的途上。这是所谓的因果循环么?但是,这部小说从头到尾弥漫的悲剧色彩,暴露了慕容雪村并不彻底的绝望。他也许怀疑善与美,但毕竟心怀希望。他让陈重适当地死去,也适当地留给我们一个光明的结尾——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是灵的啊。
意义,人们每天谈论的意义,无时无刻不在追求的各种意义,究竟在哪里呢?读完这本书,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一个朋友对我的评价——她说我是一个虚无主义者。虚无,即不相信。既然不相信一切,也就对任何救赎持终极的怀疑态度。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我们一直以为色就是肉体的诱惑和享受,其真正意思却是指我们所处的物质世界。但又有何分别?正因为看透了物质世界的虚无,所以我们才沉湎于肉色。一切是空,所有的实在都是可以放纵的。虽然,我们能够放纵的,大概也只是我们的肉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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