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辨已忘言——读《迂回与进入》
从上世纪末起,中国艺术家开始在各种双年展中抛头露面:蔡国强的许多作品便是用宣纸和火药作成;徐冰在空旷的房间里洒满911废墟的灰尘,并在房间的中心遗下“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禅语……。再看如今孔子学院在世界各地落户开花,我们隐约有了这样的印象:中西文化正在交融结合,整个世界在文化上也逐渐形成了地球村,就像奥运开幕式上,蔡国强设计的焰火,和谐得很。但在这本书里,我们可以看到,文化的交融,并没有那么简单。
《迂回与进入》的作者,汉学家弗朗西索.于连注意到,中西文化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当黑格尔开始着力研究孔子时,大失所望。他认为人们从孔子身上得到的,与孔子身上五彩的光环相差甚远,人们从中只看到“善与诚实的道德,仅此而已”。他认为孔子的言教中并没有“对深刻哲学的研究”,更谈不上思辩了。“从他的言教中,我们将毫无所获。”黑格尔无不轻蔑的说。
弗朗西索.于连也谈到,黑格尔对孔子的轻蔑是不无道理的,用西方眼光来看,哲学中有个重要的词汇——逻辑,围绕这个词,我们可以发现,西方哲学注重的是“辩”,而中国哲学更多的是像佛教禅宗那样的“悟”。为了探讨中西方文化的差距,弗朗索瓦.于连注意到了孔子的《论语》。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不多一字,道如何,一字未叙,只是一再重复着:“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此类的忠义孝行或者齐家治国的言语。孔子并不关心将其标准的普遍性定义。比如,同样是关于“孝”,如果一个官员向他提问,孔子会说:“无违”。而官员的儿子提相同的问题,他则站在年轻人的角度回答:“父母唯疾之忧”;推而广之,弗朗索瓦.于连谈到,圣人之语按每个人各自的需求变异,讲究的是审时和微言,其弟子严渊也叹道孔子的言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诚惶诚恐,似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这是因为孔子从来没有给弟子明示过,基本上只是大致提示,有时候连提示也没有,比如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西方人眼里,这跟没说一样,更谈不上具体的分析和研究了。
在西方,自苏格拉底以来,哲学企图找寻的是普遍性或者物的本质,在这里,辩是必要的,逻辑是清晰和条理的,是辩言及义的。以此类推,西方哲学在不间断的意义细分过程中找到一种能奠定“科学”的东西。这样看来,黑格尔的郁闷,认为他从孔子那并不能学习到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弗朗西索.于连的《迂回与进入》用一个另类西方的眼光,把中国文明作为重新思考西方古希腊传统的中介,不断的用有趣的例证来比较,用孔子或孟子的言论作为讨论对象,试图揭示与“正面”针锋相对的“迂回”是何以实现“进入”。实际上,弗朗索瓦的这本书是给想了解东方文化的西方人看的,但作为与传统显而易见已经产生断层的中国文化来讲,这本书也是给试图连接现代和传统,试图去了解中国古文化那种“欲辨已忘言”文化精粹的文人看的。书中很多观点有点像流行的另类酷评,但是又非常准确和公正,中国人的智慧如何用“留白”来体现,普遍的政治符号又是如何在“显”和“隐”之间让人准确辨识,等等等等,都在此书讨论范围。
其实,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已故的苏珊。桑塔格也意识到了西方的“科学主义”对人内心造成的机械和单调,提出了艺术需要真正的感受能力,她在《三十年之后》说到:人们如今把《反对阐释》当作某个逝去时代的有影响力的先锋文献,或是阅读,或是不读,我想这都没错。……我希望随着书的再版和新的读者的到来,该书能够有助于完成一项唐吉珂德式的任务,即播扬我当初写这些文章和评论时所想阐发的价值观念。我想,苏珊。桑塔格并不是指她所说的那些价值观还没有得到科学验证。只是遗憾的向我们表达:关于艺术和生活,她已经说得太多了。
值得提到的是,本书的译者杜小真,早在中国八十年代“文化热”时,就是红极一时的“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中一员,当时的编委会明星荟萃,陈嘉映翻译了经典译著——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若干年后,杜小真翻译了这本《曲折与进入》,我并不是说这两本书就能相提并论,只是提醒读者,如陈嘉映这等能够把哲学讲解得老妪能懂的大师级人物,翻译出的《存在与时间》也并不是老少皆宜,杜小真译著的这本《迂回与进入》,虽然就中西文化进行了有趣的对比和酷评,但本书也只是提出了一个个中西文化交流的问题,其答案,还需要不断的思考和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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