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面上舞蹈的黑夜精灵

一连三天在读翟永明，不想说该说的话，不想打该打的电话，不想写该写的文字，工作停滞了，一片空白，在干燥的早春的丽日里，我不合时宜地在读翟永明，一个从文字看来永远一身素衣的女子。

 

读书的速度不快，只看到了《天赋如此》和《纸上建筑》，当然还有从网上找到的《白夜谭》片段。早期更黑暗的诗句，零零落落地通过博客进入我的视线。读一本纸面的书和浏览一篇由纸面的书变成的博文，感觉是不同的。纸上的文字中常有流动的气韵，而到了网页上，少了书页翻动间心中窸窸窣窣的颤动，文字，变成一行行孤寂的符号，找不到他们当初存在的理由。诗歌，特别是现代诗，孤陋如我，一直觉得是最不适合网络化的文体。于是，不想讨论诗人最核心的作品，只说说看到的散文吧。

 

从97年到2010年，世纪的一页悄悄翻过，诗人似乎越来越明亮起来。《纸上建筑》中那种小女孩的清冷和哀怨渐渐散去了，作者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艺术批评者。夜的颜色从文字表面渐渐隐去了，转化成了文字的灵魂。《纸上建筑》，用文字表述的一张张没有实现，甚至注定不可能实现的设计图，未知的，总是可能的。未知的，于是充满迷恋的气息。作者不是建筑师，甚至不是建筑专业的批评者，因为不专业，所以文字充满了质感。比如她写看到的一张水下博物馆的设计图，“博物馆前方有一平台，当潮水上涨时，水沿着海滩，如呼吸般舒缓地漫过平台。”这写的不就是刚刚建成的白鹤梁水下遗址博物馆吗？而文字完成的年份是1996年，与建筑相比，文字永远是先行的。但是，建筑是强有力的，是阳性的；女诗人的文字却是柔美的，是阴性的，是黑夜里开出的绚烂的烟火。她自己在后记中说，“在一本书开始的地方，我无论如何不能想象，几个月的思考和激情能够驱使十几万黑色的、变体的、凌驾在主题之上的字词，排列成蚁阵一样的形态……”

 

而到了2010年，准确的说是作品出版的2008年，作者好像长大起来了，不再说那个为纸面哀伤的女子，成了煞有介事的艺术理论家。翟永明，一个半生与艺术家结下不解之缘的诗人，谈论起艺术来，比其他诗人的隔岸观火又进了一层。她谈当今的中国女艺术家，曾用了这样一个标题：“自诩坏女孩，能否走四方？”我对着书页，心咯噔了一下，女诗人，是不是也是上个世纪的一个坏女孩？身世感怀的一页，不动声色地翻了过去。悄悄地，从黑夜中露出灰色的暗影，悄悄地，一点点地明朗，悄悄的，露出了生命中原本光明的底色。尽管，她还是那么偏爱弗里达，但是，从对画家个人命运的关注渐渐转向对画家作品的思考，从表达自我与画家共通的死亡意识到表达女画家少有的宏大叙事主题，女作者也从暗影中一点点解脱了，她渐渐看到另一个女人更阔大的心胸，一种对死亡之外其他事物的关注。

 

在《纸上建筑》中，作者有意无意地谈论着爱情，她说，“男人需要女人来证明他的力量，因此他们一辈子忙于在地图上插小红旗，忙于作各种各样的数字统计，忙于在女人中分门别类，以满足最后拟就的名单和成果表。”但是到了《天赋如此》中，她开始考虑所谓的爱情对女艺术家的负面效应。当热恋时，她是他的恋人、伙伴，她无偿为他提供着创作的灵感，但是，爱情消退时，在著作权中找不到她的名字。女诗人不再是艺术家画笔下那个慌乱的小女生，偶尔看到一张她近期的画像，圆融中不失醒目的美丽。女诗人走出了黑色，我们，这些从十几岁开始读诗的小女生，也悄悄的步入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