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
每一例相爱都是(借用奥斯卡·王尔德的一句话)希望压倒自知之明的伟大胜利。 如果爱情生发得过于迅速,也许是盼望去爱先于盼望爱人的缘故,需要促成了结果。 然而我们只有在不了解心仪之人时才会跌入爱河,最初的行动必然建立在茫无所知的基础上。 是真爱?抑或是一时的沉迷?除了时间(时间也是自欺的),谁又能断定? 只有当人们知道自己是另一个人的所爱时才会既欣喜若狂又惊恐不安。 没有回应的爱情也许痛苦难耐,但却是一种安全的痛苦,因为它只会伤及本人而无害于他人,是自我导致的个人痛苦,甘苦交织。但是一旦爱情得到回应,那么人们就必须准备放弃仅仅是被动地受到伤害,而承担起去伤害自己的责任。 如果你现在爱我,那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完整的我,但如果你没有看到完整的我,而我却还要努力习惯你的爱直到你看到,那真是疯了。 “如果哪个男人说他将在九点钟打电话给我,”有次在学校餐厅里我给她买了一杯橙汁,她边喝边告诉我,“并且真的在九点钟打了,那么我将拒绝接听电话。他那么急切地盼着什么?我只喜欢那种让我等待的人,如果九点半打过来,我就愿意为他做一切。” 爱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是不合乎习惯的。 爱情没有中间地带,只是一种方向,它所渴望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 普鲁斯特曾经说过,绝代佳人不会给人们留下想象的空间。 拉罗什富科说过这样一句格言:“如果没有听说过爱情,有些人永远不会坠入情网。” 一时间,我幻想能把自己变作一盒酸奶,同样被她轻轻地、若有所思地放进购物袋,摆在一听金枪鱼和一瓶橄榄油之间。只是超市里讲求实际的气氛与我的心境不相适宜,这使我明白过来,我已经多么深地陷入浪漫的病态之中。 爱情是一个孤独的追求,爱情至多只能被另一个人——被爱的人——所理解。 怀疑一张桌子的真实性无关紧要,然而怀疑一个人的爱情是否合理却令人痛苦不堪。 医学史上曾有过这样的病例:一个人生活在怪诞的妄想之中,他觉得自己是一只简单。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怎么会有了这样的念头。他拒绝坐下来,因为担心会“把自己弄碎”,“蛋黄会溅出来”。医生试着用镇静剂和药物平息他的恐惧,但无济于事。最后,一位医生从认可他的妄想出发,建议他随身带片面包,想坐下时就把面包垫在下面,这样他就不会摔破溢出。从此,这位不明就里的病人手中就从没少过一片面包,能够多少有些正常地生活下去了。 相遇时,你有自己的名字,心上人说,但我将给你一个新的称呼,以表明我严重的你有别于他人眼中的你。办公室(在带有政治色彩的场所)里,别人称你为X,但在我的床上,你永远都是“我的胡萝卜”…… 我们都讨厌X所表达的内涵即是我们互相喜欢。 一个离群索居的人可以得到一切,但独独没有个性。 爱情的悲剧在于它无法逃脱时间的维度。当我们和眼前的心上人厮守时,想到对过去的恋人残存的只有冷漠,这实在过于残酷。今天你愿意为一个人献出你的一切,然而几个月之后,你可能为了避开他们而走到马路对面(或书店里),想到这些不禁让人觉得可怕。 我恨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冒险这样来爱你。 只有当我们徒劳地尝试过摧毁对方,我们才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我们有时被一种冲动攫取(这表现在我们无事生非地争吵),想在我们的爱自然的走到终点之前就结束它。凶手谋杀不出于恨,而是出于极度的爱——或者更应该说,是出于极度的爱所带来的恐惧。也许只是因为无法忍受自己进行的幸福实验带来的不确定性和极大的冒险性,恋人们才结束自己的爱情故事。 我没能意识到过去的那个我现在却被证实是令人厌烦的家伙,因而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是加速爱情的崩溃。 当爱不再得到回应时,要求被爱的蛮横出现了——我孤独地与欲望相伴,毫无防卫,缺少权利,远离法规,我的要求直露得令人吃惊:爱我吧!为什么?我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因为我爱你…… 只有通过死,我才能证明自己的爱是多么重要,多么不朽;只有通过自我毁灭,我才能告诉一个厌倦悲剧的世界:爱情无比庄严。 人类是一种使用象征和暗喻的生物:我无法表达自己的愤怒,所以我用死亡来予以象征。 自杀的快感不在于可恶地杀伤肢体器官,而在于其他人对我的死亡作出的反应。我忘了:杀死我自己,我的生命也就随之消失,从而也无法从自身灭亡的情节剧中获得快感。 如果从极度痛苦之中能够发现任何好处,那么这好处也许就在于,痛苦者可以将痛苦作为他们与众不同的证明。 然而,我第一次感到这不是愤怒的热泪,而是一种酸甜交加的泪水。这泪水传递着一种信念:不是我,而是那个使我痛苦的人那么有眼无珠。我一下子欢欣鼓舞,从痛苦的顶峰滑入快乐的山谷。这是一种殉难者的快乐,一种基督情结的快乐。 忘却是死亡的提示,是失落的提示,是背弃我自己曾一度珍视无比的爱情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