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中有序的城市梦想

        Jane Jacobs前年过世，享年九十一岁。我就是在那时买了这本书，而中文版旋即面市了。这是1961年出版的作品，试问有多少书可以屹立半个世纪而影响力不衰呢？无论如何，半个世纪之后，我们这片大破大立的土地上终于有人明白到Jane Jacobs这本书的时代意义了！只是不知，除了城市青年、文艺街坊，那些规划局的领导们是否也会百忙之中予以一阅，作为中国，尤其是像北京这样的城市未来发展共识的参考。

        非专业建筑或城市规划背景出身的Jane Jacobs，在出版本书并轰动一时之后，移居加拿大，多次身体力行抗议多伦多市当局的发展计划，捍卫她追求的街道式生活，两次被捕入狱。

        这本书的宗旨，是批判五、六十年代美国都市规划的价值观，当时北美不少城市面对市中心地区衰败问题，昔日繁荣市中心变了贫民窟，战后大规模的都市重建正在展开，当时是现代主义规划崛起的时代，建筑师Le Corbusier在二十世纪提出的梦想城市正逐步实现，包括人工社区、摩天大厦、高速通路连接等，人口密度高而聚居在摩天大厦之内，四周大量绿化带，这称之为垂直城市。

        这种新开发区成为市郊中产梦想社区的原型。市中心日益衰败，中产向外迁移，suburban社区以高速公路连接，区内有大型购物商场以及千篇一律的独立屋，门前有草地，空气清新，景色宜人。这种城市发展模式在六十年代是理所当然的。

        Jane Jacobs提出的批判是认为这种城市规划与生活方式，将会令城市失去活力，失去了乐趣。她认为都市是一个有机体，细致而多元，令经济与社会活动互相混杂、影响，产生出城市活力，因此我们应该以生命科学的角度来看待城市更生，而不是用冷冰冰的数字，以科学规划的名义去大规模夷平旧区重新开发。一个伟大的城市，其基本价值是他的多样性，而维持这种多样性是需要一定的生态环境，例如街道生活、邻里生活的重要性，要控制汽车入侵城市，拒绝单调重复的城市景观，人与人之间要有接触，共同融入社区，这种多元整合是伟大城市的必要条件。

        她提出的混杂式规划并不是失控杂乱无章，人们说：“混合使用看起来好丑，他们造成交通阻塞，他们招致破坏性的用度。”她认为这是吓人的借口。真正混合多元规划并不是代表混乱，而是代表高度发展和混杂的乱中有序，而社区也会分为主要用途及次要用途。以纽约市第五大道四十街及四十五街为例，有银行、办公室、教堂、大小商店，用途各异，建筑物年龄风格不一，但看起来却没有混乱感，差异性反而令街道城市景观充满活力。

        反观我们成长的亚洲城市，本来就是属于Jane Jacobs所推崇的多元混杂社区，无论北京、上海、香港、曼谷、首尔都如是。但是七、八十年代开始亚洲城市的重建模式，是朝着Le Corbusier推崇的垂直城市进发，这种中产理想生活就似乎地下是交通枢纽、车展、巴士站，平台及商场，然后上盖是住宅，我们下班搭电梯上商场，在连锁超市购物，再搭电梯便抵达家门。

        Jane Jacobs批判科学规划及夷平式都市再生，对冰冷、机械式、复制几何的都市景观感到厌恶。也许北京的环路传统与Le Corbusier的downtown + suburban系统有着天然血型不吻之处，但是我们还是看到在局部的区域，比如望京、天通苑，旧街区街道式生活已经基本看不到，社区与社区是公路连接。虽然还不至于像香港将军澳那样，居民骑单车去另一个屋村有可能被撞死，只可以走冷气商场、天桥往来，但是这种处在各种连接网上的孤立结点，却基本成型了。

        不管怎么说，很多人认为北京已经是，或者至少有潜力是，中国（包括两岸三地）最hip的城市，因为有足够的文化艺术人。但是这些人能不能形成社群（注意不是圈子），成为Critical Mass，让这个城市真的hip起来，还不知道。此时再对照Jane对于她理想城市的盼望，我们是否能品出我们是越来越近还是渐行渐远了：1）混杂是美，像地壳变动一样一层一层附加上去地区发展；2）拥挤是我们的特色，不断往市中心挤，而不是向外发展亚都市suburban；3）普通建筑是主体，在复杂拥挤的普通建筑内，发生新奇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