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
——评章诒和、贺卫方《四手联弹》
当年，沈从文追张兆和时说:“我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我希望一本好书是这样的：能让我爱她的“灵魂”，也爱她的“肉体”。“灵魂”者，作品内容所蕴含的气质、韵味；“肉体”者，内容、装帧、纸质。广师大版《四手联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虽然肉体有所残缺，但灵魂还在。我也可以厚颜无耻地说：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爱你，还因你（出版社）戴着镣铐跳舞。
（一）关于装帧
2009年广师大出版梁文道的《常识》《我执》，反响热烈，有了“道长品牌”。而在这之前不被看好的梁文道的另一书稿，被法律出版社抓住这一难得的机遇，于是有我们看到的《读者》。《读者》与《常识》《我执》，从装帧方面看，就是一对孪生兄妹（或者三胞胎）。某种程度上说，《读者》的畅销，得益于广师大打下的“江山”。因此，本人建议，法律出版社在过节时不说送些什么珍品也可以送些诸如脑白金之类的礼品给广师大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不太急。
近几年广师大在读者中口碑颇好，究其原因，简单说，一是内容，二是装帧。在装帧上是否敢于突破、敢于创新，是衡量一个出版社出色与否的一个标准。这次出版的《四手联弹》在装帧上便是一种创新和突破。我无法从出版术语方面解读，只简单谈下几点感受吧。
其一，我是首先在万圣书店看到这书的，忍不住拿起这书，是因“扫荡”时带给我的视觉冲击。读完此书后，我还在玩味这书，如果封面全是蓝色的（现在天头露出“作垫背”的一条白底），反而要失些光彩，换句话说，减弱这书的创意。封面设计的蓝色波浪，使人联想到音符，和这书的主题“弹”，可谓相得益彰。
其二，现在图配书，像房地产一样热，很多内容和图片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或者就是滥插图片，对书商或出版社来说，这样一来可以卖个好价钱，这不是变态的“房产商”吗？一本作品内容本身如可以，配上合适的插图，可以相得益彰。《四手联弹》一书，每篇文章配以合适的图片，我甚至觉得简直“天仙配”。
以往牛津大学出版社的作品，给我的印象是，无论是内容，还是装帧，都是有品质的。但这次出版的《四手联弹》，我拿到手时却颇有些失望，纸质和编排，给人一种毛糙的感觉，可能这话未免过重，相比这书的广师大版，牛津版的装帧确实要略逊一筹。据说，章诒和与贺卫方，对广师大版是颇为满意的。
说了那么多好话，未免做脑白金广告的嫌疑，说些“不好”的一面吧。我看到有读者说，很不喜欢这本书的装帧（可能也会觉得内容也没什么看头）。对此，我的一点看法是，一样新鲜的事物出来时，意见必趋向两端，好比小沈阳，我隔壁的哥们就特别钟情，而不喜欢的人，骂他是个庸俗变态的家伙。
（二）关于内容
煮出来的，便是“戏法”
如果说章诒和和贺卫方在国内算“敏感人物”，那广师大此次出版便是眼皮底下“造反”。相比牛津版，虽删改了一些文章和词句，但在目前的语境下，也是情有可原。（在最后一节谈谈被删改的部分）。
章诒和之前出版《往事并不如烟》《伶人往事》等给有些人的感觉是，搞得自己悲惨兮兮的，像街边卖大力丸的，拿起一块砖头，啪得一声砸自己脑袋，流着血：给点吧，再不给多不合适，带着孩子不容易。在这部作品中，章诒和虽也继续其悲惨兮兮的风格，但稍不同的是出现了欢愉明亮的色调。所写内容，形式上与以往的作品迥异，比较闲适，可能这也注定了会让她的一批忠实的读者失望。老帅哥贺卫方，被一帮丑男人嫉妒，调到石河子大学支教，用章诒和的话说：“别人为之惋惜，我偏偏替他高兴——一个思想观念颇新、中国文人气质颇浓的学者，终于有一个扑向大自然的机会了！”（《也苍郁，也清冽》）
两人合写，各写各的，遇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合写一篇。章诒和的专业是戏剧，贺卫方从事法学，“煮出来的，便是‘戏法’了。”那么，这出“双簧戏”又是怎样的呢？且举两例——
风景照“天光云影，牧草如毡”。章诒和想起吟“我是天空的一片云”的徐志摩，“死得惨厉，惨厉使诗人获得空前的庄严”；贺卫方想起斯美塔那著名的《伏尔塔瓦河》和晚年的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情景。（《我是天空的一片云》）
风景照“刚才还是亮丽安详的天山，一阵暴风雨后，就变成了‘黑山共和国’”。没想到章诒和竟也听流行音乐，她想到了迈克尔.杰克逊的歌声，“跨越了音乐的范畴，成为一种敲击心灵的文化力量。这种力量异常强大，强大到迅速化解政治的、宗教的、军事的、种族的分歧与隔阂，使我们每个人心生柔情。”“人越红，越孤独。而且他的孤独，是属于找不到人生归宿的孤独。”进一步又想及迈克尔.杰克逊死后的遭遇：媒体“生前备极造谣诋毁之能事，死后却马上变脸”。贺卫方则接着章诒和的感慨，显其本职色彩，“从一个法律人的角度看，却也是有几分无奈的事情。虽然媒体热衷隐私，耸人听闻，但另一方面，名人之所以成为名人，也离不开这些媒体的传扬歌颂，甚至包装鼓噪。”进而谈到言论自由，“历史表明，对言论自由的压制往往始于对那些低级庸俗言论或信息的封杀。”（《黑夹白》）
孤独与死亡
柄谷行人在《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一书中借助日本小说家国木田独步的作品《难忘的人们》阐发他的风景理论。他指出：只有那些孤独的人才能真正发现风景，风景是沉迷于自己内心世界的人洞察的。简而言之：风景的心灵化，景语即情语。情语，跟当事人的人生遭遇紧密相连，显示当事人的性情与生活方式。
关于这点，从前面所说章诒和与贺卫方唱和过程，也能看出他们的不同所在：章诒和偏重感性，笔下的事物总带有“不合时宜”的阴郁色调；而贺卫方则偏重理性，笔端的感情色调相对明亮。他们的相同之处是坚毅的人格。就我个人的阅读感受，章诒和的情语在《四手联弹》中即表现得很鲜明，哪怕是令她欢愉的事物，终还带着一丝暗色调。兹举几例。
孤寂与温情。“先生去世，终日守我的是一条老狗，守到气绝而亡。我哭狗的眼泪，一点不比哭人少。”“不是不爱听西方古典音乐，而是我不能听。更准确地说，是我不敢听，我忍听。因为每晚独坐，外边是黑的，心里也是黑的。所以，我听交响乐，去音乐厅。”有介绍说“仙人掌有一颗外刚内柔之心”“原来，那是被封存的仙人掌之心，因无人了解那心中的寂寞，遂化成了滴滴泪珠。所以，仙人掌的花语是‘坚强’。”“噢，我的仙人掌！”说仙人掌，也是在说自己。
死亡与宿命。“若有来世，我要去做黑头羊。”“我深信，死亡是可以选择和设计的。”“自己绝不贪生，一旦把当做之事做完，就自我了断。了断的方式有二：或向东，淹没于大海；或向西，消失于沙漠。”谈及她心中的“陈姑娘”：“是悼亡，也是写给自己的。因为，死是所有人一致的归宿，早晚而已。”“死亡是她最后的歌唱，也是最后的绽放，像蒲公英，貌凡而内秀，色素而至纯。花谢成絮，随风而逝，便再无踪影了。此刻，外面飘着雪，路灯幽暗，我的心特别凄凉。”
孤独与死亡，是章诒和内心的主色调，也是每个人所要面对的。色调无所谓好坏，有的只是作者的心，读者的心。若色调符合自己口味，便拿来读；不符，不瞧一眼，或扔在一边，又何妨。
传说与文人
储安平、康同壁、张伯驹、马连良、言慧珠等文人、艺人，每一个都是夺目的，都是惨伤的，“像传说一样过去了”。章诒和写他们，是因为“他们的丰富性，复杂性，深刻性，远远没有挖掘出来。今天的年轻人阅读他们，有着面对遗迹一般的陌生，可观赏，可玩味，或许有人神往，获得一点昭示。”这是了解以往章诒和写《往事并不如烟》《伶人往事》等作品的一个“窗口”。
有批评说，章诒和反复咀嚼着他父辈那一代人的故事，太没劲。对此，章诒和也在自问：“我写的老故事，为什么常被人误解？”他去请教歌德，在歌德和一个朋友的交谈记录中，她明白了：“无论哪一个人，本来是从自己的缺点看出自己的特色，而读者感兴趣的是有缺点但富于个性的作品。”于是，她顿时豁然开朗：“写作是有缺点的、有个性的。原来我的缺点就是我的个性——当我从内心认可了这样一个事实的时候，便不再苦恼、烦躁。”从这些话中，还是能读出章诒和作品（文字）的在乎，这是人之常情，且不说“老婆是别人对自己的好，文字是自己的好”，有个性的作品，必然是争议的。
当我们环看时下的文化氛围，回顾民国那一代文人、艺人的风采，有些东西还是值得深思的。对此，章诒和感慨：“艺术若跌入低谷，我以为首先是人文气息、艺术气息的丧失，是文学家、艺术家身上散发的随意、温润、自然、悠然、超然的文化状态的丧失。所谓文化状态，说穿了，无非就是一个人的生命状态。所以，想把文学艺术搞得有点样子，恐怕不是出什么经典，而是尽可能去还原文人、艺人的生命状态。”
（三）戴着镣铐跳舞：关于被删改部分
当我敲下这一小标题时，觉得有些没劲的，虽也一肚子的感慨。以前做一个普通读者时，每每校对足本与洁本，就恨得咬牙切齿，真想痛骂暴扁那些审查官、决策者们，同时我也觉得某些时候责编实在过于谨慎，需要承认一定的责任。
后来，渐渐理解，这年头都不好混，“大手”在那，不高兴了，一个电话、一纸禁令，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做出版的也只能谨慎再谨慎。当年岳麓书社出版唐德刚《晚 清七十年》，结果怎样？被打压得换不过劲来；笑蜀出版《历史 的先声》，据说泄露了国家机密，结果丢了饭碗。
前段时间看杨葵《过得去》，其中有一故事是说当年出版《尘劫》，删除数十处，四万余字。终还是触犯禁忌，被令停止发行，并汇报出版情况。接下来长达半个月时间，杨葵反复写检查。“其实《尘劫》并无反党反社会主义内容，只从个人角度，讲些无甚大碍的陈年旧事。即使如此，编稿子时还是提着十二分小心，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敏感的字句。”
类似的例子，太多了。诚如杨葵所说，做图书编辑的多像戴着镣铐跳舞（尤其是涉及现当代政治的作品）。禁 忌的年代，说真话，说良心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当你想要说真话，凭良心做事时，你得准备好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在我进入出版领域后，我开始理解了一个编辑的难处，一个出版社的难处。有点追求的，有点责任的，谁他妈想删改作品啊？为了所谓“敏 感”作品，审查官们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审查，可能只差拿放大镜了吧。一边，振兴出版业的口号，喊得老响；另一边，不开放书号，紧握权力之手。
也因此，我能理解广师大的难处，章诒和与贺卫方本身是“敏感人物”，出版《四手联弹》的压力可想而知。我不想再具体论述《四手联弹》被删改的情况，附录于文后，有心者看了自我了解。
在这里，我也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只要我知道某本作品内地版是“阉割本”，哪怕已出港台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购买，尤其是那些有追求的出版社，只因你们戴着镣铐跳舞。
——评章诒和、贺卫方《四手联弹》
当年，沈从文追张兆和时说:“我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我希望一本好书是这样的：能让我爱她的“灵魂”，也爱她的“肉体”。“灵魂”者，作品内容所蕴含的气质、韵味；“肉体”者，内容、装帧、纸质。广师大版《四手联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虽然肉体有所残缺，但灵魂还在。我也可以厚颜无耻地说：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爱你，还因你（出版社）戴着镣铐跳舞。
（一）关于装帧
2009年广师大出版梁文道的《常识》《我执》，反响热烈，有了“道长品牌”。而在这之前不被看好的梁文道的另一书稿，被法律出版社抓住这一难得的机遇，于是有我们看到的《读者》。《读者》与《常识》《我执》，从装帧方面看，就是一对孪生兄妹（或者三胞胎）。某种程度上说，《读者》的畅销，得益于广师大打下的“江山”。因此，本人建议，法律出版社在过节时不说送些什么珍品也可以送些诸如脑白金之类的礼品给广师大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不太急。
近几年广师大在读者中口碑颇好，究其原因，简单说，一是内容，二是装帧。在装帧上是否敢于突破、敢于创新，是衡量一个出版社出色与否的一个标准。这次出版的《四手联弹》在装帧上便是一种创新和突破。我无法从出版术语方面解读，只简单谈下几点感受吧。
其一，我是首先在万圣书店看到这书的，忍不住拿起这书，是因“扫荡”时带给我的视觉冲击。读完此书后，我还在玩味这书，如果封面全是蓝色的（现在天头露出“作垫背”的一条白底），反而要失些光彩，换句话说，减弱这书的创意。封面设计的蓝色波浪，使人联想到音符，和这书的主题“弹”，可谓相得益彰。
其二，现在图配书，像房地产一样热，很多内容和图片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或者就是滥插图片，对书商或出版社来说，这样一来可以卖个好价钱，这不是变态的“房产商”吗？一本作品内容本身如可以，配上合适的插图，可以相得益彰。《四手联弹》一书，每篇文章配以合适的图片，我甚至觉得简直“天仙配”。
以往牛津大学出版社的作品，给我的印象是，无论是内容，还是装帧，都是有品质的。但这次出版的《四手联弹》，我拿到手时却颇有些失望，纸质和编排，给人一种毛糙的感觉，可能这话未免过重，相比这书的广师大版，牛津版的装帧确实要略逊一筹。据说，章诒和与贺卫方，对广师大版是颇为满意的。
说了那么多好话，未免做脑白金广告的嫌疑，说些“不好”的一面吧。我看到有读者说，很不喜欢这本书的装帧（可能也会觉得内容也没什么看头）。对此，我的一点看法是，一样新鲜的事物出来时，意见必趋向两端，好比小沈阳，我隔壁的哥们就特别钟情，而不喜欢的人，骂他是个庸俗变态的家伙。
（二）关于内容
煮出来的，便是“戏法”
如果说章诒和和贺卫方在国内算“敏感人物”，那广师大此次出版便是眼皮底下“造反”。相比牛津版，虽删改了一些文章和词句，但在目前的语境下，也是情有可原。（在最后一节谈谈被删改的部分）。
章诒和之前出版《往事并不如烟》《伶人往事》等给有些人的感觉是，搞得自己悲惨兮兮的，像街边卖大力丸的，拿起一块砖头，啪得一声砸自己脑袋，流着血：给点吧，再不给多不合适，带着孩子不容易。在这部作品中，章诒和虽也继续其悲惨兮兮的风格，但稍不同的是出现了欢愉明亮的色调。所写内容，形式上与以往的作品迥异，比较闲适，可能这也注定了会让她的一批忠实的读者失望。老帅哥贺卫方，被一帮丑男人嫉妒，调到石河子大学支教，用章诒和的话说：“别人为之惋惜，我偏偏替他高兴——一个思想观念颇新、中国文人气质颇浓的学者，终于有一个扑向大自然的机会了！”（《也苍郁，也清冽》）
两人合写，各写各的，遇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合写一篇。章诒和的专业是戏剧，贺卫方从事法学，“煮出来的，便是‘戏法’了。”那么，这出“双簧戏”又是怎样的呢？且举两例——
风景照“天光云影，牧草如毡”。章诒和想起吟“我是天空的一片云”的徐志摩，“死得惨厉，惨厉使诗人获得空前的庄严”；贺卫方想起斯美塔那著名的《伏尔塔瓦河》和晚年的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情景。（《我是天空的一片云》）
风景照“刚才还是亮丽安详的天山，一阵暴风雨后，就变成了‘黑山共和国’”。没想到章诒和竟也听流行音乐，她想到了迈克尔.杰克逊的歌声，“跨越了音乐的范畴，成为一种敲击心灵的文化力量。这种力量异常强大，强大到迅速化解政治的、宗教的、军事的、种族的分歧与隔阂，使我们每个人心生柔情。”“人越红，越孤独。而且他的孤独，是属于找不到人生归宿的孤独。”进一步又想及迈克尔.杰克逊死后的遭遇：媒体“生前备极造谣诋毁之能事，死后却马上变脸”。贺卫方则接着章诒和的感慨，显其本职色彩，“从一个法律人的角度看，却也是有几分无奈的事情。虽然媒体热衷隐私，耸人听闻，但另一方面，名人之所以成为名人，也离不开这些媒体的传扬歌颂，甚至包装鼓噪。”进而谈到言论自由，“历史表明，对言论自由的压制往往始于对那些低级庸俗言论或信息的封杀。”（《黑夹白》）
孤独与死亡
柄谷行人在《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一书中借助日本小说家国木田独步的作品《难忘的人们》阐发他的风景理论。他指出：只有那些孤独的人才能真正发现风景，风景是沉迷于自己内心世界的人洞察的。简而言之：风景的心灵化，景语即情语。情语，跟当事人的人生遭遇紧密相连，显示当事人的性情与生活方式。
关于这点，从前面所说章诒和与贺卫方唱和过程，也能看出他们的不同所在：章诒和偏重感性，笔下的事物总带有“不合时宜”的阴郁色调；而贺卫方则偏重理性，笔端的感情色调相对明亮。他们的相同之处是坚毅的人格。就我个人的阅读感受，章诒和的情语在《四手联弹》中即表现得很鲜明，哪怕是令她欢愉的事物，终还带着一丝暗色调。兹举几例。
孤寂与温情。“先生去世，终日守我的是一条老狗，守到气绝而亡。我哭狗的眼泪，一点不比哭人少。”“不是不爱听西方古典音乐，而是我不能听。更准确地说，是我不敢听，我忍听。因为每晚独坐，外边是黑的，心里也是黑的。所以，我听交响乐，去音乐厅。”有介绍说“仙人掌有一颗外刚内柔之心”“原来，那是被封存的仙人掌之心，因无人了解那心中的寂寞，遂化成了滴滴泪珠。所以，仙人掌的花语是‘坚强’。”“噢，我的仙人掌！”说仙人掌，也是在说自己。
死亡与宿命。“若有来世，我要去做黑头羊。”“我深信，死亡是可以选择和设计的。”“自己绝不贪生，一旦把当做之事做完，就自我了断。了断的方式有二：或向东，淹没于大海；或向西，消失于沙漠。”谈及她心中的“陈姑娘”：“是悼亡，也是写给自己的。因为，死是所有人一致的归宿，早晚而已。”“死亡是她最后的歌唱，也是最后的绽放，像蒲公英，貌凡而内秀，色素而至纯。花谢成絮，随风而逝，便再无踪影了。此刻，外面飘着雪，路灯幽暗，我的心特别凄凉。”
孤独与死亡，是章诒和内心的主色调，也是每个人所要面对的。色调无所谓好坏，有的只是作者的心，读者的心。若色调符合自己口味，便拿来读；不符，不瞧一眼，或扔在一边，又何妨。
传说与文人
储安平、康同壁、张伯驹、马连良、言慧珠等文人、艺人，每一个都是夺目的，都是惨伤的，“像传说一样过去了”。章诒和写他们，是因为“他们的丰富性，复杂性，深刻性，远远没有挖掘出来。今天的年轻人阅读他们，有着面对遗迹一般的陌生，可观赏，可玩味，或许有人神往，获得一点昭示。”这是了解以往章诒和写《往事并不如烟》《伶人往事》等作品的一个“窗口”。
有批评说，章诒和反复咀嚼着他父辈那一代人的故事，太没劲。对此，章诒和也在自问：“我写的老故事，为什么常被人误解？”他去请教歌德，在歌德和一个朋友的交谈记录中，她明白了：“无论哪一个人，本来是从自己的缺点看出自己的特色，而读者感兴趣的是有缺点但富于个性的作品。”于是，她顿时豁然开朗：“写作是有缺点的、有个性的。原来我的缺点就是我的个性——当我从内心认可了这样一个事实的时候，便不再苦恼、烦躁。”从这些话中，还是能读出章诒和作品（文字）的在乎，这是人之常情，且不说“老婆是别人对自己的好，文字是自己的好”，有个性的作品，必然是争议的。
当我们环看时下的文化氛围，回顾民国那一代文人、艺人的风采，有些东西还是值得深思的。对此，章诒和感慨：“艺术若跌入低谷，我以为首先是人文气息、艺术气息的丧失，是文学家、艺术家身上散发的随意、温润、自然、悠然、超然的文化状态的丧失。所谓文化状态，说穿了，无非就是一个人的生命状态。所以，想把文学艺术搞得有点样子，恐怕不是出什么经典，而是尽可能去还原文人、艺人的生命状态。”
（三）戴着镣铐跳舞：关于被删改部分
当我敲下这一小标题时，觉得有些没劲的，虽也一肚子的感慨。以前做一个普通读者时，每每校对足本与洁本，就恨得咬牙切齿，真想痛骂暴扁那些审查官、决策者们，同时我也觉得某些时候责编实在过于谨慎，需要承认一定的责任。
后来，渐渐理解，这年头都不好混，“大手”在那，不高兴了，一个电话、一纸禁令，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做出版的也只能谨慎再谨慎。当年岳麓书社出版唐德刚《晚 清七十年》，结果怎样？被打压得换不过劲来；笑蜀出版《历史 的先声》，据说泄露了国家机密，结果丢了饭碗。
前段时间看杨葵《过得去》，其中有一故事是说当年出版《尘劫》，删除数十处，四万余字。终还是触犯禁忌，被令停止发行，并汇报出版情况。接下来长达半个月时间，杨葵反复写检查。“其实《尘劫》并无反党反社会主义内容，只从个人角度，讲些无甚大碍的陈年旧事。即使如此，编稿子时还是提着十二分小心，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敏感的字句。”
类似的例子，太多了。诚如杨葵所说，做图书编辑的多像戴着镣铐跳舞（尤其是涉及现当代政治的作品）。禁 忌的年代，说真话，说良心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当你想要说真话，凭良心做事时，你得准备好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在我进入出版领域后，我开始理解了一个编辑的难处，一个出版社的难处。有点追求的，有点责任的，谁他妈想删改作品啊？为了所谓“敏 感”作品，审查官们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审查，可能只差拿放大镜了吧。一边，振兴出版业的口号，喊得老响；另一边，不开放书号，紧握权力之手。
也因此，我能理解广师大的难处，章诒和与贺卫方本身是“敏感人物”，出版《四手联弹》的压力可想而知。我不想再具体论述《四手联弹》被删改的情况，附录于文后，有心者看了自我了解。
在这里，我也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只要我知道某本作品内地版是“阉割本”，哪怕已出港台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购买，尤其是那些有追求的出版社，只因你们戴着镣铐跳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