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新编》的意义在哪里?
这个意义,我觉得就是把他整个《新理学》体系的“境界论”,把中国思想的这个宇宙伦理学主流揭示出来了。应该说冯先生以前也有人写哲学史,但他们不是因为有一个明确的哲学体系去写的,仅仅是材料堆积的哲学史。冯先生的哲学史不是,他是以自己新创的哲学体系的眼界和鉴别力去梳理,撰写整个中国哲学史,因为这个体系是在为东西方哲学做比较的时候建立起来的,所以他还是把中国的哲学,因为哲学是一个时代精神的精华嘛,把两千多年的中华文明传统中的精华整理成一个系统,方法就是用他所建立的那种理性主义,因为理性主义,照他看来,也是东西方文明的一个共同的主流,用一个主流的参照系,来写这个中华民族精神的精华,然后把它整理出来,留给后人;经过他这么样整理,我们就省了很多事情,而且也能保留下来,否则中国的典籍“汗牛充栋”,我们不知道从那里去选这个材料,也不一定就能梳理出个头绪来。所以我说还是我们社科院那个老先生,他虽然只写了两三篇纪念冯友兰的文章,我觉得水平相当高,他就讲这个东西,他说冯先生在选择材料,在解释材料,确立论断这些方面,二十世纪没有一人可以跟他相比,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讲,“冯友兰是可超而不可越的人物”,他这样说的依据我想就是冯先生的哲学体系和他的哲学史,当然包括“新编”。
冯先生这个贡献确实是很了不起,他那个体系真是意义远大。我记得我读大学的时候,我的美国老师跟我讲过一句话,他当时放在枕头边上有一本书,经常在读,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西方人是要到教堂里面才读圣经,或者宾馆的床头柜上放着经常要读的《圣经》,他就把这样一本书放在那儿,我以为就是圣经,我拿过来一看,是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英文版的。我说这你怎么放在这儿啊,他说因为它是枕头上的圣经嘛,我就放在这里,随时都拿起来看看,他说这本书你翻开每一页,都不会使你失望,你每读一次都是一本新书。现在我在想,只有思想极其丰富,语言极其简练,应该说文辞极其优美,对人的启迪极其深刻的书才做得到这样的评价,否则谁会给他那样高的评价呢?所以我接触冯先生的著作,首先是美国老师,他自己看书的那个体验,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后来我在中国科技大学读研究生,我发现自然科学的那些学生也在读冯友兰的书,这是很特殊的。当然我自己的经历也算是幸运加巧合吧,第一次碰到冯先生的时候是外国人在那儿读,第二次碰到是自然科学的人在那儿读,最后我做博士论文,那很碰巧,我的导师也刚好就是冯先生的弟子,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还算是冯先生的“再传弟子”,也真是很有幸。我仿佛听别人讲过这句话,大概是北大的一个学生吧,,他说一个人一辈子不受高等教育是一个很大的遗憾,接受高等教育没有到北京大学读书也是一个遗憾,到了北京大学读书没有读哲学系也是一个遗憾,读了哲学系,没有跟冯先生读书,也是一个遗憾,他说他自己这些遗憾都没有了,因为他接受了高等教育,他读了北大,进了哲学系,他有机会见到冯先生,也许跟冯先生求过学。后来有一次开学术会议,我提起此事,有个先生跑来跟我说,“这句话就是我说的。” 这位先生好像是在云南师范大学做一个教授。总之,他这样讲的时候是很自豪的。
写完整个《中国哲学史新编》的第七卷也是最后一卷,那该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我们原来都以为,因为他在四十年代的时候,就很喜欢张载,就是张载那四句话,好像中国知识分子都比较喜欢那四句话,很多人都把它当作座右铭,我以为冯先生一定要拿这四句话作为结局,因为他在四十年代写书也经常用这四句子话,就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啊!他也确实写了这个“横渠四句”,但是他又在其后加了《诗经》中的两句话,最后又加了司马迁那两句话,放在这个“横渠四句”,就是张载的四句的后面,叫做“高山仰之,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本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诗经》里面的两句话,就是这个高山,真正有意义的山是抬头看不到顶的山那才叫高山,看到顶的山,爬到顶的山就不能叫高山,人要有这样的无限追求。景嘛,就是“景观大道”,“行”就是行行出状元那个行,也是可以行路的那个道路,那个大道做名词叫“景行”,“行止”是说真正走不到头的那个大道,才配叫“大道”,好像“金光大道”一定是走不到头的,只是一个精神上的追求吧,这样走起来才有意义啊,这就叫“景行行止”。那么,实际上这个山,这个路你都是爬不到顶,也走不到头的,这就是“虽不能至”,正因为这样,它们对人就有一种永远的吸引力,这就是“心向往之”。这就是哲学的魅力,他一生就是受用这个东西,受用于哲学的这个方面;所以他说整个宋代的哲学家讲哲学就是两个字—“受用”,所谓“受用”就是精神上得到的那种快乐,那种愉悦,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宋代哲学家说这个“受用”具体讲就是四个字,叫做“孔颜乐处”,就是孔子和颜回的那种快乐,那种快乐的地方,处所嘛,到底在哪里,就是在孔子说他自己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或他称赞学生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那些话里。一个人吃饭吃得很简单,粗茶淡饭,喝点儿凉水,睡觉没有地方,就手胳膊就当枕头一样睡着了,但是一般人受不了啊,孔子就没有问题,颜回他也不改其乐,他们显然不是欣赏这些痛苦,他们有比这种物理和生物学上享受的东西更高的精神享受,这就是颜回的快乐,孔子的快乐也是这样,也是这个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你这个富贵的东西如果没有道理,没有哲理在里面的话,那就跟云彩一样,过眼烟云飘过去就算了,对我没意义的,我追求的东西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啊!
照冯先生的解释,人之贵就是一个精神境界,它超越了我们物理学、生物学上的很多东西,这就是孔子和颜回他们师徒真正的快乐所在。那么人的这种精神快乐就表现在中国人的哲学,或者宇宙伦理学之中。西方的宗教信仰也倡导这样的精神快乐,这是那种没有哲学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所具有的那种快乐所不能比拟的,这就是为什么西方有很多有钱人,很大的官员,他还要去教堂里面,去做礼拜啊,通过这样他获得一种比他当官,比他挣大钱还更高的享受,那就是精神上的享受,他只有到教堂里面才能获得这种精神享受。中国儒家的人把它叫做“安身立命”,“安身”不是说因为我吃饱了穿暖了这个身体就没问题了,这还是局限在生物或动物的本能方面;有的人吃得很好,长的很结实,但是身心不健康。所以,“安身立命”是指你的身心很健康,有孔子和颜回那种精神快乐。要是从物理学和生物学上来看他们都不能算是很快乐的,因为经常穷困潦倒,到处奔波,但是他们的快乐在什么地方?就在他们的精神境界上,这种精神境界能够使他们的生物生命与一个普世的、神圣的命运联系起来,获得无穷的精神力量,这就是“安身立命”。一个人的身体“立”到什么地方最安全,最有力量,就立在伦理的宇宙观上,就是冯先生那个“天地境界”上。这里的“命”是什么,命是天命,不仅在我们人间,是一通通到天了,这个天并不是玉皇大帝在那儿掌握的,是我们心里的那个精神境界,所以“天”就是一个天地良知,就是那个很神秘的东西,但是那是最关键的部分。例如一个人犯罪了,他能找到很多方便的技巧把自己解脱了,比如别人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指控他,他有钱请名律师帮他开脱,这些都能够帮助他钻法律的空子,或许在法院就判不了他的罪,但是人们相信“天良”会管住的,那个帮他开脱的律师和罪犯心理都不得安宁,所以有时候中国人就会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人或许在法律上,在动物学、生物学、经济学的意义上都没有被发现什么问题,但是你如果真是有问题的话,你的良心要惩罚你的,只要良知未灭,它会永远地惩罚你。中国人说这就是精神上的折磨,相反,精神上的自由和精神上的享受都是属于冯先生说的境界问题,所以他后来用《诗经》和司马迁的话来作为他的整个《新编》的结束语,我想用这个“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就是一个为心可以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这就是中国哲学、是他说的境界论的意义所在。
冯先生这个贡献确实是很了不起,他那个体系真是意义远大。我记得我读大学的时候,我的美国老师跟我讲过一句话,他当时放在枕头边上有一本书,经常在读,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西方人是要到教堂里面才读圣经,或者宾馆的床头柜上放着经常要读的《圣经》,他就把这样一本书放在那儿,我以为就是圣经,我拿过来一看,是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英文版的。我说这你怎么放在这儿啊,他说因为它是枕头上的圣经嘛,我就放在这里,随时都拿起来看看,他说这本书你翻开每一页,都不会使你失望,你每读一次都是一本新书。现在我在想,只有思想极其丰富,语言极其简练,应该说文辞极其优美,对人的启迪极其深刻的书才做得到这样的评价,否则谁会给他那样高的评价呢?所以我接触冯先生的著作,首先是美国老师,他自己看书的那个体验,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后来我在中国科技大学读研究生,我发现自然科学的那些学生也在读冯友兰的书,这是很特殊的。当然我自己的经历也算是幸运加巧合吧,第一次碰到冯先生的时候是外国人在那儿读,第二次碰到是自然科学的人在那儿读,最后我做博士论文,那很碰巧,我的导师也刚好就是冯先生的弟子,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还算是冯先生的“再传弟子”,也真是很有幸。我仿佛听别人讲过这句话,大概是北大的一个学生吧,,他说一个人一辈子不受高等教育是一个很大的遗憾,接受高等教育没有到北京大学读书也是一个遗憾,到了北京大学读书没有读哲学系也是一个遗憾,读了哲学系,没有跟冯先生读书,也是一个遗憾,他说他自己这些遗憾都没有了,因为他接受了高等教育,他读了北大,进了哲学系,他有机会见到冯先生,也许跟冯先生求过学。后来有一次开学术会议,我提起此事,有个先生跑来跟我说,“这句话就是我说的。” 这位先生好像是在云南师范大学做一个教授。总之,他这样讲的时候是很自豪的。
写完整个《中国哲学史新编》的第七卷也是最后一卷,那该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我们原来都以为,因为他在四十年代的时候,就很喜欢张载,就是张载那四句话,好像中国知识分子都比较喜欢那四句话,很多人都把它当作座右铭,我以为冯先生一定要拿这四句话作为结局,因为他在四十年代写书也经常用这四句子话,就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啊!他也确实写了这个“横渠四句”,但是他又在其后加了《诗经》中的两句话,最后又加了司马迁那两句话,放在这个“横渠四句”,就是张载的四句的后面,叫做“高山仰之,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本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诗经》里面的两句话,就是这个高山,真正有意义的山是抬头看不到顶的山那才叫高山,看到顶的山,爬到顶的山就不能叫高山,人要有这样的无限追求。景嘛,就是“景观大道”,“行”就是行行出状元那个行,也是可以行路的那个道路,那个大道做名词叫“景行”,“行止”是说真正走不到头的那个大道,才配叫“大道”,好像“金光大道”一定是走不到头的,只是一个精神上的追求吧,这样走起来才有意义啊,这就叫“景行行止”。那么,实际上这个山,这个路你都是爬不到顶,也走不到头的,这就是“虽不能至”,正因为这样,它们对人就有一种永远的吸引力,这就是“心向往之”。这就是哲学的魅力,他一生就是受用这个东西,受用于哲学的这个方面;所以他说整个宋代的哲学家讲哲学就是两个字—“受用”,所谓“受用”就是精神上得到的那种快乐,那种愉悦,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宋代哲学家说这个“受用”具体讲就是四个字,叫做“孔颜乐处”,就是孔子和颜回的那种快乐,那种快乐的地方,处所嘛,到底在哪里,就是在孔子说他自己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或他称赞学生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那些话里。一个人吃饭吃得很简单,粗茶淡饭,喝点儿凉水,睡觉没有地方,就手胳膊就当枕头一样睡着了,但是一般人受不了啊,孔子就没有问题,颜回他也不改其乐,他们显然不是欣赏这些痛苦,他们有比这种物理和生物学上享受的东西更高的精神享受,这就是颜回的快乐,孔子的快乐也是这样,也是这个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你这个富贵的东西如果没有道理,没有哲理在里面的话,那就跟云彩一样,过眼烟云飘过去就算了,对我没意义的,我追求的东西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啊!
照冯先生的解释,人之贵就是一个精神境界,它超越了我们物理学、生物学上的很多东西,这就是孔子和颜回他们师徒真正的快乐所在。那么人的这种精神快乐就表现在中国人的哲学,或者宇宙伦理学之中。西方的宗教信仰也倡导这样的精神快乐,这是那种没有哲学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所具有的那种快乐所不能比拟的,这就是为什么西方有很多有钱人,很大的官员,他还要去教堂里面,去做礼拜啊,通过这样他获得一种比他当官,比他挣大钱还更高的享受,那就是精神上的享受,他只有到教堂里面才能获得这种精神享受。中国儒家的人把它叫做“安身立命”,“安身”不是说因为我吃饱了穿暖了这个身体就没问题了,这还是局限在生物或动物的本能方面;有的人吃得很好,长的很结实,但是身心不健康。所以,“安身立命”是指你的身心很健康,有孔子和颜回那种精神快乐。要是从物理学和生物学上来看他们都不能算是很快乐的,因为经常穷困潦倒,到处奔波,但是他们的快乐在什么地方?就在他们的精神境界上,这种精神境界能够使他们的生物生命与一个普世的、神圣的命运联系起来,获得无穷的精神力量,这就是“安身立命”。一个人的身体“立”到什么地方最安全,最有力量,就立在伦理的宇宙观上,就是冯先生那个“天地境界”上。这里的“命”是什么,命是天命,不仅在我们人间,是一通通到天了,这个天并不是玉皇大帝在那儿掌握的,是我们心里的那个精神境界,所以“天”就是一个天地良知,就是那个很神秘的东西,但是那是最关键的部分。例如一个人犯罪了,他能找到很多方便的技巧把自己解脱了,比如别人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指控他,他有钱请名律师帮他开脱,这些都能够帮助他钻法律的空子,或许在法院就判不了他的罪,但是人们相信“天良”会管住的,那个帮他开脱的律师和罪犯心理都不得安宁,所以有时候中国人就会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人或许在法律上,在动物学、生物学、经济学的意义上都没有被发现什么问题,但是你如果真是有问题的话,你的良心要惩罚你的,只要良知未灭,它会永远地惩罚你。中国人说这就是精神上的折磨,相反,精神上的自由和精神上的享受都是属于冯先生说的境界问题,所以他后来用《诗经》和司马迁的话来作为他的整个《新编》的结束语,我想用这个“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就是一个为心可以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这就是中国哲学、是他说的境界论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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