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类书不宜多读——借地盘讲一个长沙lady的故事
有一段时间很痴迷海派的文学作品,其追捧的代表人物有陈丹燕、程乃珊的上海系列小说或是杂文,有段时间甚至是安妮宝贝,最认为是宗师级人物的就是张爱玲,还有就是王安忆和她的《长恨歌》——其实现在回忆,喜爱这些东西的精神深处,就是迷恋那种气氛、那种味道,在迷雾清幽的某个深处,一个阑珊、镂花的铁门里,一个远离人间炊烟的房间里,一群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精致、敏感、挑剔、疏离俗尘的岁月。在我20岁到29岁的辰光里,这些东西的味道是我的最爱。 现在的我,算是尘埃落地了,彻底地接了地气。 现在的我有一个观点:什么样的土壤里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当那段时光过去,当那个土壤已经不复存在,当那个时代那个阶层的代言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这个世界,只能说,往事不堪追忆。留下只言片语,一点点证据证明曾经存在过,然后过去的就过去吧。 我和我生活圈里的人,是另一种土壤长出来的树、另一种树上是结的果子——这是你怎么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怎么憧憬、曾经去模仿,都改变不了的事实。那么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承认这种人生,并从这样的人生中不断的长大成熟,结出受到祝福的果实来。 我妈是前两天才看到这本书的,她的读后感很有意思,她说:这样的故事没什么稀奇的,基本上大同小异的故事,无非是用绸缎包裹的,还是其他什么材料来包裹。然后她告诉我,她的妈妈我的外婆35岁之前的故事,在我外婆在世时我不知道的那段往事。 我外婆不是上海LADY,是长沙LADY。 她是某个各方面都一般的资本家家里大老婆生的第三个女儿,也是最后一个小孩。大老婆因生不出儿子,在家族中备受奚落,资本家闹着要娶小纳妾以延续后代香火也不是一天两天。大老婆为防止身份权势旁落机关算尽,挑来选去,最后决定把自己陪房的一个丫头给了资本家做小,无奈这个陪房丫头心机满满、野心勃勃,一得宠就一脚踢掉给她搭梯子的人,抢班夺权、当家做主,从此大老婆彻底失势,再无翻身机会,抑郁寡欢,50岁不到就郁郁而终了。 我外婆是一个很争气的孩子,读私塾学习成绩非常好,家族中的男孩子都读不过她。大老婆为了争口气,为了证明这个女儿一点不比儿子差,一直拿自己的私产支持这个女儿读书。临终留遗言,让资本家一定要让这个女儿读大学,因这个遗言,我外婆的两个姐姐都简单认了认字,随便就嫁了人,而她却有机会去读大学。 我外婆中学是某朱姓总理高几届的学姐,大学读的是法律系,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分配到某一地方法院里做书记员。 曾经的陪房丫头后来的当家姨太太在14年的时间里陆续生了两个儿子。不过大家暗地里议论,说都不是资本家的骨血。无奈资本家本人从来不这样承认。待到解放后,资本家的地位逐渐一落千丈,终于有一天打倒在地了,时年34岁的姨太太说她要离婚了,说她是被压迫的卖身丫头,是无产阶级,是被迫给这个资本家做小老婆的,说她要争取自由。她带着还怀在肚子里的小儿子和法院支持判给的一半家财,再嫁资本家工厂里的一个年仅23岁小伙计。这个男人以前传说就是她的偷情对象、现在是又红又专的工人阶级。那个来历不明的大儿子留给资本家。 资本家在60年代初期贫病而死,大儿子在60年代中晚期一次武斗过程中被报失踪,再也没有消息。 至于我外婆,上大学期间,学费全靠大老婆留下来的一点遗产,家里不给一分钱零花钱。抗战期间学校南迁,环境好点后学校回迁时,我外婆没有钱买回家的车票,于是写信回家,说,希望姨太太看在是骨血的份上,帮她卖了她母亲留在家里的金器,折成钱寄给她,好回家。姨太太就真的这样干了。 大老婆留给我外婆的金器、首饰、钱,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没有了,到她结婚的时候,基本就是一个无产者。
从1948年开始,时局动荡,我外婆所在法院的负责长官陆续调走,却无人调来接替。按照规定,正职不在副职顶替,副职不在,下一级顶替,就这样,一直有人走,一直无人顶替,走到最后,我外婆一个书记员,做到这个法院唯一的法官,直到这个职能部门完全维持不下去。我外婆恪尽职守到最后,给这个法院正式关了门。呈报给上级的文件上,我外婆作为唯一在编在岗的工作人员,在法院责任人那里签了字,没想到,这个签字成为她日后的劫难。 我外婆解放后大概过了不到7年的好日子,然后就是20多年被压迫的生活,直到1980年夫妻俩都平反。此后她也老了,带着满腔的怒火、不平、不甘心,走完了她的余生。在她的追悼会上,你如果不听她的简报和家人、朋友的追思文,你不会觉得这个老太太,跟你身边走过的那些老太太,有什么不一样。 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当那些锦衣玉食的上海LADY们玩弄品位的同时,一个长沙LADY的挣扎与痛苦。 好了,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有始有终、周而复始。我外婆的后人同样一根手指头不少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同一个大气压下的空气。我为我曾经的虚空而感到羞愧。 这类书看看即可,不宜多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