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筆下之色》
《張愛玲筆下之色》 古人云:墨有五色,或問:何不以七彩為競,答曰:多多益善也。
筆墨紙上弄色,以讀張愛玲為最,斑斕鑲嵌文字以說人物景致,本色不落俗套,錯雜歸依天然,暈深淺為驚艷,染濃淡為詫異。字紙聲色,讀亦有數,然而,終鮮見有出其右者也。 紅者,有曰:棗紅、猩紅、霽紅,或冠玫瑰、石榴、胭脂以名之,然張愛玲筆下則:磚紅、褪紅、昏紅、蝦子紅、桑子紅,此乃藉習見或借天然也: 「房間那頭整個一面牆上都掛著土黃厚呢窗簾,上面印有特大的磚紅鳳尾草圖案……」-《色戒》 「明末清初冒辟疆在回憶錄中寫董小宛『衣褪紅衫』觀潮,眾人望之如淩波仙子。我一向以為褪紅是最淡的粉紅,其實大概也就是淡赭色,不過身為名妓,她當然只穿新衣,是染就的淡赭紅,穿著更婷婷入畫。」-《重訪邊城》 「滿城的霓虹燈混合成昏紅的夜色,地平線外似有山外山遙遙起伏,大陸橫躺在那裡,聽得見它的呼吸。」-《重訪邊城》 「花朵兒粉紅裡略帶些黃,是鮮亮的蝦子紅。」-《沉香屑第一爐香》 「白膩中略透青蒼,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是這一季巴黎新擬的桑子紅。」 -《沉香屑第一爐香》 黃者,有曰:姜黃、橘黃、鵝黃,或冠檸檬、杏子、象牙以名之,然張愛玲筆下則:幹黃、稻黃、乳黃、老虎黃、雞油黃,此乃依家常或憑俗物也: 「山背後大紅大紫,金綠交錯,熱鬧非凡,倒像雪茄煙盒蓋上的商標畫,滿山的棕櫚,芭蕉,都被毒日頭烘焙得幹黃松鬈,像雪茄煙絲。」 -《沉香屑第一爐香》 「克荔門婷有頑劣的稻黃色的頭髮,燙得不大好,像一擔柴似的堆在肩上。」-《沉香屑第二爐香》 「櫥窗裡上下通明點滿了燈,各式各樣,紅黃紗罩垂著排簾、宮廷描花八角油紙罩,乳黃爪棱玻璃球,靜悄悄的只見燈不見人……」-《創世紀》 「木槿樹下面,枝枝葉葉,不多的空隙裡,生著各種的草花,都是毒辣的黃色,紫色,深粉紅—火山的涎沫。還有一種背對背開的並蒂蓮花,白的,上面有老虎黃的斑紋。」-《沉香屑第二爐香》 「然而屋頂上卻蓋了一層仿古的碧色琉璃瓦。玻璃窗也是綠的,配上雞油黃嵌一道窄紅邊的框。窗上安著雕花鐵柵欄,噴上雞油黃的漆。」-《沉香屑第一爐香》 藍者,有曰:靛藍、品藍、寶藍,或冠孔雀、法蘭西、普魯士以名之,然張愛玲筆下則:二藍、夜藍、煙藍、冰藍、電藍,此乃奪變幻或取瞬間也: 「今天天氣暖了,她換了一件短袖子的二藍竹布旗袍,露出一大截肥白的胳膊,壓在那大紅絨線上面,鮮豔奪目。胳膊上還戴著一隻翠綠燒料鐲子。」-《十八春》 「梁太太紮著夜藍縐紗包頭;耳邊露出兩粒鑽石墜子,一閃一閃,像是擠著眼在笑呢……」-《沉香屑第一爐香》 「小手絹子貼滿了一牆,蘋果綠,琥珀色,煙藍,桃紅,竹青,一方塊一方塊的,有齊齊整整的,也有歪歪斜斜的,倒很有些畫意。」-《沉香屑第一爐香》 「摩興德拉的窗子外面,斜切過山麓的黑影子,山後頭的天是凍結了的湖的冰藍色,大半個月亮,不規則的圓形,如同冰破處的銀燦燦的一汪水。」-《沉香屑第二爐香》 「臉上淡妝,只有兩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塗得亮汪汪的,嬌紅欲滴,雲鬢蓬鬆往上掃,後發齊肩,光著手臂,電藍水漬紋緞齊膝旗袍,小圓角衣領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樣,領口一隻別針,與碎鑽鑲藍寶石的『紐扣』耳環成套。」-《色•戒》 五色者,紅、黃、藍、白、黑也,録張愛玲說色文字,不說黑白,已多若是,識其才思,可謂足矣,黑白者,不說也罷。
《色•戒》一書,乃張愛玲勸世戒色之作,然讀其一總文字,於色說事,旁人或涉,則弄亦難為,而戒亦為難,這張愛玲筆下之色,究竟誰人能及,端的是,難煞寫字人哉。 -ZY.S. 2009-October-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