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黑夜的蝶
读迟子建的文字,有一种让我中蛊的感觉。
也许是当初学英语专业的缘故吧,我在阅读上很有些崇洋媚外,对中国当代作家知之甚少。家里作协赠阅的和自己买的一些杂志,读里面的作品经常进入不了状态,思绪总是游离在作品之外。我还以为这是因为我对文字有了更高要求,走向成熟了呢。
去年的某一天,读到迟子建的《一坛猪油》,我无可救药地把自己当成了小说里的那个农妇,抱着卖房子换来的一坛子猪油,拉扯着三个孩子,换车转船,千里迢迢去依靠自己的丈夫。在整个阅读过程中,我的怀里,始终抱着那坛猪油,唯恐它打碎。
至此,爱上了迟子建的文字,一发而不可收。我居然是在读完了她的好几篇小说和一本新出的作品集《福翩翩》后,才知道她曾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是一个如此有成就的作家。这样畅快淋漓地陷入对母语文字作品的阅读中,是近些年来我所未曾有过的。迟子建写小说,既不沉溺于文字的游戏和技巧中,又不忙于做出些振聋发聩感慨来敲醒读者,她只沉醉于自己的讲述中,用清新优美的文字、不急不缓的语速,娓娓道来,让我情不自禁地被她牵着鼻子走。遥远的黑龙江,陌生的林场,那些生活于底层的妇女们,都与我没有了距离,我就是她们,我就生活在那儿,那就是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生离死别。而我能在她写的生离死别中微笑,用一颗沉甸甸的心,含着泪笑。
其实,一部好小说对读者灵魂的震撼,并不在于视觉和听觉上的冲击,而是在掩卷之后无穷的回味。迟子建的获奖作品《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就是这样一部作品。我读完了,从手里放下了,但却无法从心里放下。我把它推荐给丈夫、同事、朋友,一遍一遍地回味小说里所写的矿难。
矿难这个词,对中国人来说已经是最常见的词。迟子建写矿难,没有血淋淋的场面,有的只是血淋淋的心。她写矿难之普遍,没有任何数字,而是通过一个女作家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在煤矿所在地普遍存在的现象:嫁死。一些他乡的女子主动嫁到矿上,不生孩子,偷偷为丈夫买下十几份保单,然后一心一意等着丈夫死于矿下,从中获利。她写对矿难的瞒报,写的是一个丈夫突然与人私奔的女子蒋百嫂,被抛弃的她成为让全镇人侧目的怨妇,天天买醉,天天拉各色男人到家中过夜,每一个黑夜都成了她无法跨越的地狱。而真实的原因却是矿上为了将伤亡数字降到上报数以下,用钱买通她,将他死于矿难的丈夫装在家里的一个大冰柜里,不让出殡,不让下葬。
这是迟子建小说的两大特色所在,文字的魅惑加上极佳的选材角度。
如果只是写苦难,这样的作品读多了,会让人心灵堵塞。喜欢迟子建,还在于她小说的另一个魅力:对苦难的穿越。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那个女作家一直都在寻找心灵对灾难的超越,最后,她在走入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看到世界上所有的悲伤之后,她成了一个祈福者,为世界上所有忧伤的灵魂祈福。当她再次打开丈夫留下的装剃须刀的盒子时,一只蝴蝶从里面飞了出来。
我们都知道这只蝴蝶是虚构的,是美丽的乌托邦似的幻想。但是,我们的心灵需要这样的慰藉,我们需要能穿越苦难和忧伤的心灵之蝶。一个出色的作家,他不仅要能够揭露黑暗、洞悉苦难,更重要的,他还必须能够发现黑暗中的亮色、找到超越苦难的方向,给读者以力量。迟子建的文字,就具备这样一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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