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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多好啊。平平静静、安安宁宁,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情绪波动,多好。每次大疼痛、大痛苦、大动荡以后,我的身心总会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平静中。这时,我总觉得平静才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与之相比,世界上需要用平静换取的财产、名誉、地位、享受,就显得微不足道。有了平静这个可贵的极至,即使再贫穷、再低贱,也可以处之若索。细细品味来之不易的平静,我的情志就会淡泊、安宁、祥和,同时也能很公允、很豁达和宽容地看待自己、看待他人,对待人世间的万事万物。这时,我的思想、情感、谈吐举止,甚至相貌都会透出随和、大度、谦逊和与世无争的超脱。这时,我会觉得天是高远的,地是广博的,我是轻盈渺小的。
然而,当这种感觉逐渐消失,也就是说,较长时间没有经受疼痛、痛苦或动荡,于是,这股祥和之气就会渐渐消失。这时,我就会把平静视为平庸,从而对此厌倦和不满。于是,我又恢复到原先那个充满七情六欲的我,一切又开始故态复萌:浮躁骚动、跃跃欲试。不久,我会再度循入大疼痛、大痛苦、大动荡的轮回;而深重的灾难会再次带来平静。由此可见,人生就是一个充彻着"动"和"静"的矛盾体;每个生命都无法逃脱这个曲"动和静""乱和治"组成的万劫不复的循环。每一"平静"包孕更大的不平静;每一"不平静"又孕育更深沉的平静。动的极至是静,静的极至是动。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不管自愿还是被迫,人类将永远无法逃脱出这个宿命的派定。我们似可从人类自己塑造的生存方式:监狱、寺庙、别墅、荷锄归隐等形式得到印证?
对阮海彪的创作,作家和评论家们是十分关注的。1993年11月18日下午,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作家协会联合举办了阮海彪的新作《欲是不灭的》讨论会。大家的反映是强烈的。上海作协副秘书长毛时安说:"海彪,我们大家都很熟悉。他是我们作协青创班的第一批学员。从青创班前,他就开始创作了。青创班后,作为他文学的一个新起点,他先后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第一部是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死是容易的》;那部作品,当时我们也在这里开过座谈会,引起作家评论家和文学界的好评。很多读者都很关心他。在完成了《死是容易的》之后,海彪身体不好,家里居住条件也很差,但他坚持写作,很不容易。最近又拿出了这样一部长篇小说。前一部小说,他反映了作为重病的病人,与病痛、病魔作斗争的经历。这部小说反映了他生病的时候怎样失之于文学,钟情于文学,在文学道路上蹒跚而行的足迹二写得非常感人,使我们想到了以前有伤病的作家,像奥斯特洛夫斯基,像吴运铎,像其他一些作家,确实很感人,也有强烈的时代气息。"
社科院评论家戴翊,对阮海彪前后两部长篇小说作了对比分析:"读了海彪同志《欲是不灭的》,我的感觉是跟第一部是不一样的。第一部非常好,但第二部比第一部高一层了。
我觉得,《死是容易的》着重表现的是对死亡的搏斗,对现实和人生的思索带有一种悲怆,生活在底层的人,病者,在死神威胁之下对命运不公平的抗议,特别是对社会上的冷漠、鄙视人格贱踏人格这种现象酌抗议,同时表现对理解、尊重、真诚的人际关系的向往。但这部作品总的出发点就是病与死,虽然最后部分也写了怎么创作,让有限个体放射光芒。但在艺术上血肉毕竟少一些,缺少支撑。《欲是不灭的》把这个缺陷克服了,艺术得到升华。他把视角转向了对人生意义的参悟、追究,不再抗议命运了,而在于人生怎么有意义,加以彻底的参悟,所以,许多故事情节与病有关,但是主人公孜孜以求的不仅仅是求生,不仅仅超越死亡,而在于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小说的内容上升到了哲学的层次。这在《死是容易的》是没有的。作为个体的人,只要实现了他的价值,而这自我价值为人类文明、人类进步是有意义的,那么这个人就把生命融合到整个人类的生命里去了。这就达到了融合到人类生命的永恒里去了。对《死是容易的》,这是一种上升了的哲学生命的人生观。这是一种超越。这是作者对自己人生矿藏不避辛苦精心挖掘的结果。"
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王建国同志,是这部书的责任编辑。他曾拖着刚进行视网膜修补术的病体,冒着失明的危险,从北京赶到上海认真阅读阮海彪这部卅六万字的手稿,悉心给予指导。他不仅熟悉阮海彪的创作,而且了解阮海彪的家庭情况。他十分动情地讲述了阮海彪的创作情况和特色:"作为一个业余作者,确实像炸弹一样爆炸,我读他第一部作品掉了很多眼泪,确实冲击力很大。我读他《欲是不灭的》的时候,同样给我强烈的感觉。为了这部作品,我三次来上海。当时我在上影厂文学部通宵看这部稿子,看到有的地方,同样流了眼泪,跟第一部一样,有时睡不着觉。王安忆来看我的时候。我跟她说过。所以,这部作品同样给我强烈感觉。两部作品各有所长,但是第二部毕竟前进了一步,毕竟有所突破;毕竟有那么动人的撼人力量。他有思考,他在第一稿时思考得比较少,在第二稿基础上,他就有所思索,有所沉淀。他不限于生与死。他第一稿没有想到生命问题,第二稿才有对生命价值的思索。他比第一部作品进了一步,思想上升华了。他体验了生命的价值,这就是整个作品站起来的基础。另外,从细节描写来看,从生活范围扩大来看,也是进了很大一步。这里廿四万字的小说几乎都是细节,都是生动的生活细节。送母鸡呀,买球鞋呀,学自行车呀,买紧俏货呀,等等都是很生动的。在第一部小说都没有这样展开,他不会写这么多细节。两部作品风格不一样。这部作品更加着重于细节描写,更加着重了小说的艺术形式。至于人物形象,也非常多,丰富了。大家刚才提到的尼赫鲁,小弟弟也很有意思,光耀也很有意思,后面文坛上的老师等等艺术形象都有发展。在艺术上有所前进。也很注意幽默,哲理的色彩加强。好像散,实际上是用心态流程来贯串,还是有凝聚力的。这些地方都有进展,深化。我觉得,阮海彪这样的作家,在中国是不多的,作为一个残疾人作家。刚才说到史铁生,他文化底子比较好,但他却是中短篇写得比较多,像长篇小说,连续写两篇的,还只有阮海彪一个。其他有些作者,是先有名,后有作品。我们不是照顾他,而是他真正是有了作品,才有了名。确实用他自己的作品来说话,来得到社会承认,来达到他生命的价值。"
讨论会的第二天,我冒着阴冷和霏霏细雨,去拜访了他。他家在老西门,沿街面,车来车往,十分嘈杂。我推开虚掩的门,是一间十平方米的房间。室内很简陋,清贫,没有什么陈设。可以说,是我见过的作家里最差的。一张小床,靠着一张放着书和稿的方桌,还有几个竹制的书架,横竖在屋内,全都堆满了书籍。玩海彪从床上站起身,身子骨显然不大听他使唤,很吃力地挪动着。他的外表,完全不像他的名字,只有他的毅力和信念才具有海一样彪炳的气势。在如此嘈杂如此差劣的情况下,他是如何进行写作的呢?阮海彪告诉我;"我写作是很困难的。我的病经常发。每次发病,厉害的话,要躺两三个月,有时发病,手关节、腕关节出血。一旦手关节腕关节出血,就不能拿笔。但是凭着一种信念,自己硬写,慢慢地写。有时写的时间较长的话,关节就很不舒服,疼痛得很厉害。在这种情况下,我仍然坚持写作。我把自己当作正常人来写作。我对自己有要求,有标准,尽量写得好一点,像正常人很高的水准。这是我对文学对自己的要求。
我写作条件比较艰苦。我的居室大约有十个平方米,沿街的,非常嘈杂。马路上车来人往,还有小贩的叫卖声,喇叭声,还有对面有一所小学铃声什么的,声音很嘈杂。我为了使自己安心下来,我整天把门窗关着。哪怕六月骄阳似火,我也把门窗紧紧关着,拉上窗帘,躲在台灯下一个字一个宇写。另外,我的居室没有其他设施,只有一个自来水。我每天到母亲家里带点饭,带点剩饭剩菜到这里来。在火油炉上烧点吃。有时写得忘情的时候,也会写得很晚。近几年我身体很不好,由于写作长期伏案,病情有所恶化。去年我住了整整一年医院。身体状况不如以前。我的房间朝北,比较阴冷。冬天的时候非常阴冷。热天的时候非常闷热。你看我的台灯灯罩已经烤烊了烤化了。由于我身体情况,我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打开电风扇。电风扇一扇,我的关节就要出血,就要疼痛。所以电风扇只能对着墙上,用墙上的回风来使自己凉快一点。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写了两部长篇《死是容易的》和《欲是不灭的》,以及其他短篇、中篇,和报告文学、散文、特写什么的。
我最近在看法国大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他在三十岁以后就没有出过门,五十一岁逝世,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拼命搞创作,写了六卷本世界名著《追忆似水年华》。我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敏感,他的细腻,跟我的性格有点相似。所以,我在创作上有一个要求,尽可能个性化,不要像其他人一样。其他人身体是正常的,健康的,他们能欢蹦乱跳地参加各种社会活动,我不能参加。我还是开挖我原有的生活,把井挖得深深的,尽可能在井里掏出黄金来。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我没有什么要求,没有什么嗜好,不抽烟,不喝酒。我唯一就是喜欢写写东西。当写到比较好的句子时,我感到很得意,很满足,很开心了。这,生没有多的要求,希望自己能多写点东西。死亡的利剑悬挂在我头上,什么时候掉下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很珍惜每一天的生活,尽可能活得有意义。"
听了阮海彪的一席话,我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的思索。我觉得,正如小说里所说的,他好比原始莽林中不灭的篝火,给脆弱的心灵以温暖和力量,使苍白的生命进发出绚丽多彩的光芒。他让我进一步认识到这都小说结尾所阐发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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