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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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水车轮的吱吱声,
他喜欢驻足歌唱的画眉,
他喜欢嗡嗡的蝇子
飞舞于他的桃树间;
他爱看落日的余晖
返照于爬满长春藤的果园的墙,
或歇一霎神,谛听远方的
榉树林的布谷声。
这是达斯廷·道伯逊的诗,它们勾勒出18世纪绅士们的生活。而这几句诗,用来描述《塞耳彭自然史》一书的作者吉尔伯特·怀特的生活,颇为妥贴。格兰特·艾伦如是想象怀特的生活场景:“想透彻地理解《塞耳彭的自然史》,就应该去一趟塞耳彭,那里你会见一所老房子,临村子的主街而立,安静,不张狂,就是在这里面,怀特做出了他不朽的观察,在平静中,写下了他不朽的信……留着前窗的,固是一条在街,布满了18世纪的家居建筑,而你打开后窗看,则是一片阔大的花园与草地,上面佳木成阴(有一些一定是怀特亲手所植的),一溜慢坡伸向了垂林,那位恬淡的奥利尔学院评议员,法灵顿的副牧师,当年可能就在这里,终日坐一只粗陋的椅子,观察那些不速而来的鸟兽的。”
怀特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地域写作者”,或“自然文学大师”,他生于1720年,1775年年,也就是35岁时归隐于自己的故乡塞耳彭,过着有教养的绅士生活。在塞耳彭,怀特观察留鸟候鸟、兽类、昆虫、两栖动物、植物、天气、土壤等等,以信札的方式写作下来,便成为他的著作《塞耳彭自然史》、《塞耳彭古物古事记》、《塞耳彭植物》等。怀特不是当文学作品来写作,但他的文笔却不逊于一流的散文家,连周作人都称赞过他描写的传神;怀特也不是当自然科学来研究,但他的著作却有着科学的严谨精神与超越于前人的发现;将法布尔般的观察精神、美国自然文学般的情怀、宗教徒的思考融为一体,成就了怀特的伟大。
科学家们致力于自然真相的揭秘,但却缺少了一股人文精神,作家们精道于描写与叙述,但许多人却不认识身边的生活与事物,怀特不同,他用数十年时间一点点地认识自己村庄的事物,历史、地理、气候、生物……在芸芸写作者中,又有几人有此“地域精神”?认识自己不容易,认识自己身边的事物,却又更为困难,认识自己就成了哲学家,认识身边的事物,就成了博物学家。我们不缺作家与科学家,但我们缺少哲学家与博物学家。至于我,一个写作者,一个研究者,有一个未了的心愿是返回我黔南的故乡甲乙村,用一整年的时间去观察那个高原村庄的一切:气候、植物、动物、建筑、民俗……也许你去考察一个陌生的地方很容易,但真要去考察自己的家乡,却是如此的困难:从心理到准备。但是,作为一个热爱自然文学的地域写作倡导者,这件事,迟早会去完成。
如果每一个热爱自然的人,每一个写作者,都写一部关于自己家乡的著作,那么,这世界就更为丰富与有趣,我们就可以“活在不同的故乡”。现代化、工业化、城镇化消灭了多少故乡,而我们的镜头,我们的笔,留下的故乡的资料与情怀,却是如此的稀少。故乡正在消失,故乡的事物与面貌正在淡忘,最终,我们会成为无家可归者,甚至不知道“家园”一词含义的荒漠上的流浪者。
1793年,怀特去世,但他的著作直接影响了达尔文的研究,1996年,美国OUTSIDE杂志评选出“改变世界的10本书”(从生态的角度),《塞耳彭自然史》名列榜中。而塞耳彭,也成了自然爱好者们的朝圣之地——我们共同的一个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