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灏关于儒家思想的观点的个人看法
写于2019年6月10日
在书中看到张灏认为儒家是社群取向的,一直以来也有一种观点认为帝国统治的维系在于严格控制社会的结社,保持社会的沙化,用秦晖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帝国的统治是一种外儒内法,儒表法里的模式。以此为背景,记录一下此时我的一些想法。
儒家是有天人合一和天人感应的两面的,前者强调个人修为可以达致圣王这种颇具革命性的观点,后者则是强调人间秩序取决于更高的宇宙层次,是一种对人间秩序的保守。那么儒家的社群取向究竟是基于天人合一还是天人感应就相当的重要。我从张灏的《自选集》所引申出来,可以看到儒家的社群取向是基于后者的,即小到家庭,大到国家社稷,都是一种宇宙秩序的产物,朱子讲三纲五常,正基于此。所以从这点来看,帝国的历史并非没有社群,或者说社群在帝国的历史长河中并非是弱势的和躲闪的,而是堂而皇之,作为宇宙秩序对应的产物而存在着,并且有着三纲五常这种下联家庭上联皇帝的伦理为支撑。那么为什么西方的历史最终演变出了个人权利,而帝国的历史却在近代转型的时刻以对传统文化必须采取玉石俱焚的姿态去争取个人权利呢?我觉得追问有没有社群并不是最关键的,而是社群是什么更为关键。正如上文所说,帝国的社群是宇宙秩序在人间的投射,是一种保守的产物,是现世不可动摇的根基,儒家的社群取向所讲求的“大公无私”,根本上是以保存社群为目标,以一种圣王的姿态去调和人间关系。这种默认了社群为秩序的伦理意识,和西方历史发展最大的不同,正是在于西方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把社群作为手段而不是目的,作为形式而不是终极价值。因此是人利用了社群这一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社群在这一意义上助长了个人的权利的伸张,社群也培养了近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而在帝国的历史中,社群即秩序,其价值是先验而存在的,哪怕是激进如天人合一,也要求在成圣的过程必须去捍卫社群的存在和价值,小到家庭,中到宗族,大到国家社稷。马克思说:“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那么从古到今,在帝国游荡着的则是一种即使是今天也再熟悉不过的“大局观”。正是因为这种社群价值本位,使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家大压死人”、“传宗接代压死人”、“国家利益至上压死人”。社群在西方是达成个人利益的方式的存在,在帝国历史的长河中则在文明孕育的阶段就已经成为了终极的目标,它们不是幽灵,而是实实在在的枷锁和镣铐。
从这里引申出帝国在今天其意识形态系统仍然极其不发达这一个人观点。关于意识形态的本质,有各种观点,但是哪怕是我们采用了卡尔·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是一种假象,意识形态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这一观点,意识形态都离不开理性思辨和批判,并通过公共领域运作的形式,将杂芜的观点凝结成舆论,离不开个人利益的维护(虽然说这种个人利益可以是被扭曲和编造的)。这一切之所以成为可能,既是个人权利的孕育,也是组织作为一种形式的结果。而在帝国,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有多少口舌之争,最后被一个“家”字、一个“国”字堵得哑口无言,有多少人因为“至高利益”的存在甚至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社群的价值本位导致了个人不需要发展出严密的,高修辞水平的逻辑和话语,一家之主一句“家和万事兴”便足矣,更遑论一国之君。动不动就搬出社群作为“救兵”,作为其利益的合法性,这种现象极大的阻碍了帝国的意识形态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