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三部曲》:无意义或者有意义
看过小说之后,常会不由自主地投射关注的目光在平常的事物,这大概是小说唤起了我们的敏锐的观察力。而看了保罗•奥斯特的小说之后,在对这个平常世界多加留意,发现平凡事物隐藏的意义之后,又不自觉地想,一切是否本没有意义,一切都是混沌,如同,总是渴望逃离此在身份的主人公,将生命耗于无意义事务的经历,生命的真相,难道不是这样一种困境吗。在无意义的世界里,做着无意义的事,而只有死亡,通向真实和平等。 在《纽约三部曲》里,作家是在每一部中都会出现的角色,或作为主角,或作为配角,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就是侦探,也许这二者,不仅因作者本人的身份存在,而且也是他试图观察社会所选定的合适的角色。侦探,是在解迷,作家何尝不是,都是在对社会现实做着破译的努力的人。作家在写作中,通过构筑故事,逐步揭示生命,侦探则是在寻找真相,可以说,他们的动机乃至做法都是一致的。 语言是作家的工具,而语言的不确定与含糊,词语与所代表事物之间的关联的逐渐减弱,形成了一种语言的困境。人们口中的所指,与事物的真相并不能划等号。这是作为作家不得不面临的现实,他写下了,用语言,可是这能表达清楚他心中所想,又能代表事物真实的存在吗,作者认为,自人类伊甸园偷吃禁果后,语言与它所代表的事物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不紧密,曾经的词语指代的是事物的真意,而现代则不然,如一把失去了伞面的雨伞,人们还叫它伞,可它已经不是伞了,但是人们没有别的办法。于是《玻璃城》中的教授,力图发现并创造一种新的语言,这种语言将找回词语与事物的密切联系,使词语重新代表真意,并认为这也意味着人类将重归伊甸园,重新得到上帝的垂青。 作为一个作家对语言的困惑,我想是《纽约三部曲》中的第一部《玻璃城》最想探讨的问题。他甚至把语言放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语言甚至是重回上帝怀抱的最有力的介质。当然,最后这个努力是枉费了,钻研的津津有味的教授终于以跳河自杀了此残生。语言是作家唯一的工具,这都令人怀疑,那么写作本身不是更加不可靠吗。 天堂是人们向往的。书里提出了一个观点,真实的天堂不在别处,它在你的心里,而要得到它,你必须付出努力。在第三部《锁闭的房间》里,我们注意到,当作者爱上苏菲的时候,他曾得到过这种感受。在这个故事里,那个失踪的作家范肖,沉迷于写作,冷酷无情,终于作茧自缚,而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范肖是个聪明的、冷血的人,他无法摆脱对写作的迷恋,而把人生给葬送了。这个故事,似乎寓意了作家的写作对生活的一种侵蚀与破坏。 当“我”,温情的、爱上了范肖的妻子苏菲的,开始决定写作范肖的传记时,给两个人的婚姻生活带来的,同样是一种覆灭,也许是因为这部传记令范肖横亘在他们之间,也许,只是单纯的写作,给日常生活所造成的侵犯,总之,他们的关系差点因为这本传记而结束,后来当“我”意识到这点,拒绝了写这本传记,生活才重新走上正轨。 “我”虽没有范肖成功,但“我”能够获得幸福。范肖虽然很成功,可是却很冷酷无情,对父母很冷淡,对妹妹虽好,可是妹妹因为他的诗作疯了之后,他也试图停止写作,可还是拒绝不了写作的诱惑,仍接着写下去,其实是在走向不归路,后来他的作品出版了,他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却对这一切产生了怀疑和厌倦,觉得它们一文不值,应该被烧掉,但这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明白了这一点,但毁灭已经无可挽回,以失去了人生为代价,却换来了一场虚空。 而对于写作的过程呢,就如同一场漫无止境的观看与被观看,在《幽灵》这部小说里,侦探布鲁和作家布莱克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布鲁接到任务监视布莱克,每天的生活十分单调乏味,在这过程中,他也开始编造故事,写作,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平淡的生活却没有什么改变,到最后他才发现布莱克一直知道他在监视自己,他也被布莱克观看着。这种关系很像人生的一种寓意,我们每天的生活,也不过是周而复始重复着一些看似有意义,实则没有意义的简单机械活动,当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真的会把人逼疯,而布莱克选择了死亡,获得解脱。 到底这一切有没有意义,在《纽约三部曲》里,作家对写作进行了质疑。首先语言就是可疑的,因为它不能代表事物的真意。其次,写作本身,是一场漫无止境的观看或被观看,孤独乃至绝望。这过程里,作家牺牲了生活,忽略了身边的关心与爱,得到的不过是不确定的故事、寓意含糊的辞藻,走向的只是一种死亡。 或许因为作家的身份,使他以作家的角色来进行质疑更为游刃有余,写作,也可以扩展开去,便是人生,人们执着的事物,可以是写作,或者别的什么,它真的值得人们甚至为此放弃人世的快乐而不顾一切地找寻吗。书里说了唐吉诃德的例子,说他是请了一个人讲述唐吉诃德的故事以此来治愈自己的疾病。而作家范肖的写作,也是为了不断地发现自己,但是却又迷失在这里。 对于身份的盲然,在作品里表现为名字的随机性,而逃离一个名字,逃离一种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从而摆脱眼下生活的困境,也是奥特曼作品主人公最常做的事。但是如何抵达自身,抵达真正的天堂呢,这需要你的努力,这种努力应该不是现代人常见的逃避,比如逃避到写作中,或别的什么物事中,而是真正建立与世界的联系。 迷宫似的故事里,总是会有半途而废的故事,往往这更符合事物本来的面目,没有什么起承转合的完整开始与完美落幕,在追寻的过程里迷失,结果往往得不偿失,所以何必在意呢,注意不要失掉自己,同时建立正常的与世界与周围人的联系,这才是真正要紧的。迷失导致的是死亡,而后者才会带来天堂。 对于现代人的疏离,奥斯特进行了剖析,也提出了一种拉近距离的呼唤。而说到底,看似无意义又都有意义,就要看你从什么角度去看。作家撕掉了那些文字,而走向生活,这就是重新发现意义的举动,也是迷失的自己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