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在拧紧》:小说爱好者们,干了这杯莫吉托
博尔赫斯认为,小说是一场文字游戏。这个观念有可能来自亨利·詹姆斯,因为他是博尔赫斯最爱的欧美作家之一。情节或真或假、细节语焉不详、用词炉火纯青……作品与真实世界若即若离,文学的垂训功能逐渐淡出,更多是引导读者思考。这都是亨利·詹姆斯留给文学的遗产,他也被公认为是运用小说艺术最巧妙的大师。
就小说技巧来说,《螺丝在拧紧》无疑是欣赏大师才华的不二之选。问世于1898年,却意外的好读。读起来毫无时代的距离感,丝毫没有维多利亚时代繁琐的文气。故事非常简单,没有欧美人绕口又相似的人名,也没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讲述了年轻女教师在古老的城堡里教学时的奇遇,清清爽爽四五个人物。小说全长不到10万字,接近中长篇的体量,一个安静的上午或下午就能读完。
大师之所以被誉为大师,即便是主流纯文学界之外的悬疑小说,也能写出不一样的味道。《螺丝再拧紧》绝不是粗制滥造的爽文,而是一篇看似无章可循却无懈可击的艺术佳作。正如小说的名字一样,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心在一点点被提起来,紧张的气氛慢慢聚拢,就像是一圈圈拧紧的螺丝。在小说接近尾声时,惊悚的情绪也达到了高潮。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潜移默化中。
虽然阅读毫无障碍,亨利·詹姆斯还是增添了阅读小说的门槛。换句话说就是后劲。好比初出江湖的少年和纵横武林的高手,使出了相似的一招,前者仅仅是有力道,后者蕴含了几十年的修为。
所以读罢《螺丝在拧紧》,读者心中会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既心满意足,又怅然若失,感觉理解了小说的全部内容,又怀疑有哪个地方暗藏玄机。欲罢不能激起好奇心,不由自主拿起小说二刷、三刷。
这种感觉正是来自亨利·詹姆斯的文学技巧。首先是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是不是关键一环被偷天换日。比如,小说的叙述者就换了三次。面对读者的讲述者是“我”,在某此聚会中听到道格拉斯在讲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但是呈现出来的故事并非道格拉斯所讲,而是“我”根据道格拉斯临终前托付的手稿的笔录。第二层讲述者是道格拉斯,可惜他既不是这件事的亲历者,也不是手稿的作者,而是家庭女教师临终前将手稿托付给了他。真正的讲述者是女教师,她是事件的唯一当事人。这种层层转述的嵌套式故事,谁能保证哪个人不会对故事添油加醋或删减篡改,毕竟人都在有意无意美化自己的行为。
其次,当读者沉浸在不断紧张的情节中时,恰恰掉进了作者设置的陷阱中。第二遍读的时候,读者必须随时保持警惕之心,才能发现文字的模棱两可导致的多元化理解。格罗斯太太是平平无奇还是老谋深算,两个孩子是天真无邪还是暗藏玄机,幽灵看似逼真却又模糊,这些都需要读者自己去破解。为了解开这些疑惑,强烈推荐多次咀嚼这本小说。
正所谓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读者也会有一千种解读。这或许是伟大的作品总能跨越时代的原因。《螺丝在拧紧》诞生一百多年来,每个时代都产生了新的解读,也让这部作品历久弥新。
1898年作品发表时正处于哥特时代末期,宗教观念在统治着人们的精神世界,读者普遍相信女教师的讲述,认为魔鬼真的存在。随着以弗洛依德为代表的心理学的兴起,读者在小说中又发现了“心魔”,认为女教师是个极度的性压抑者,魔鬼是她臆想出来的对象,根本不存在魔鬼。哪一种解释都言之凿凿自圆其说,却又难以完全打消读者的疑惑。
这正是亨利·詹姆斯乐于见到的局面。学界普遍认为,他开创了心理分析小说的先河,笔下普通人的内心世界仿佛是迷宫般。事实上,人类的内心世界异常复杂,看似有迹可循实则难以捉摸。所以,亨利·詹姆斯用笔总是欲言又止,通常只以映射、隐喻和象征来刺探人物的内心世界,作者本人的立场被抹得干干净净,评判的权力交给读者。
这里作者又设置了陷阱:读者看似是在评价人物,实际上也发现了自己的价值观。当人们凝视女教师的内心世界时,何尝不是在拷问自己的灵魂。
当然,读者大可不必执着于其中的隐喻,就像亨利·詹姆斯所言,就把它当做一个“纯粹而简单的故事”。毕竟小说是一场想象力的游戏,阅读《螺丝在拧紧》的过程,如同夏日点上一杯清爽怡人的莫吉托,享受小说带来的微醺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