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作为照片还是体验？
我写书评经常从东拉西扯自己最近的经历感受开始，这次也不打算例外。
最近恰巧在网上看到两个关于建筑的热门话题：其一为一张据说是流水别墅室内进水的照片，并由此引发了一波关于这种著名建筑是不是真的适合居住的讨论，其实如果你手头有这本《认识建筑》的话，你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地板纹路在一定光线下的效果，而非别墅里真的进水了，因此相关讨论也就变得甚是无谓。其二是目前在自媒体号中流行的一类主题，即将几十平米的小户型住宅加以改造，在家具搭配和修图技术的帮助下，使得这些”蜗居空间”的照片能给一些观众以“优雅大宅”的感受。这种改造到底是创意满满的“梦想照进现实”，还是自欺欺人的光影把戏实在难有公论。但以上两个事例都指向一个共同的问题，即很多非专业人士对建筑的认识和讨论所依赖的不过只是一两张照片，且这些照片往往经过刻意的设计，其目的本就是给目标群体留下某种冲击感强烈但是片面的印象。
可以说这本《认识建筑》的出发点就是在探讨这个问题。本书作者在全书导言里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生活在一个视觉影像主导一切的时代，一座建筑‘看上去如何’，往往是我们评价它的唯一依据。”毋庸置疑，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经常是那些在外观上给予观众强烈视觉冲击的建筑，而在我们所处的消费时代，用于象征或宣传的特定建筑的“奇观”属性则尤为明显，它们代表的不仅是作为个体建筑或使用单位的形象，甚至作为天际线的一部分得以成为城市乃至国家的象征。因此那些层出不穷的工程和视觉上的“建筑奇迹”便成为城市管理者和媒体们的宠儿。这样的意图背后虽然自有其考虑，但在本书作者看来，用“奇观”的标准来评价建筑无疑是误入歧途，因为建筑的新奇属性在我们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如此则引发我们对一个更为一般化的问题进行思考：我们应如何认识建筑，或如何了解居住空间的意义。在这本写给大众读者的建筑入门作品中，本书的作者从一开始便力图纠正流行的错误观念，向读者强调撰写本书的出发点：“栖居的体验是评价建筑作品的唯一有效的方法。”
或许也正是出于以上的理由，本书在建筑实例的选择上似乎是刻意减少了那些极具“纪念碑”意味的城市地标类建筑的比例。虽然外观引人注目的著名建筑如吉萨金字塔、悉尼歌剧院和朗香教堂仍被列为讨论对象，但本书将更多的篇幅留给了沙克生物研究所（路易斯·康）、巴塞罗那德国馆（密斯·凡·德·罗）和马丁住宅（赖特）等在大众文化中不算非常出名但在建筑史上有着特殊意义的作品。
作为建筑领域的入门读物，对这些建筑范例的分析不但占据了全书的主要篇幅，更是本书的特色所在。本书在讲解建筑实例时采取了“VR游览”式的视角设计。对每个建筑实体，作者在建筑的平面图上为读者设计了由远及近、由外至内的游览路线。路线上设有数个落脚点，在每个观察点上，读者可以根据编号找到相应的说明及照片。实例按章节编排，章节的核心为建筑理念中的某个主题。一个章节读下来，就像跟着建筑学者就空间、光线和记忆等某个主题，对在设计理念中体现了这一主题的一系列建筑杰作进行了一次巡展。
应该说，这是本有趣但却很难让人一口气读完的书。不仅是由于其在内容上的丰富性，同时也因其独特的写作的方式。读这本书的感觉像在同时读两本书：每个章节的导论给出的是作者对建筑理念甚至建筑哲学的变迁的阐释和思考，这部分读起来颇有点美学和哲学讨论的意味，毕竟作者也说，哲学家杜威（就是胡适老师的那个杜威）的著作《艺术即体验》是本书的创作灵感之源；而其后的实例部分，又像是关于建筑杰作单体的一步十景的导游手册。如果说章节导论部分对理念的讨论相对抽象，那么实例说明部分相比之下又似乎“过分地”务实了。
然而尽管有体例上的跨度，主题阐述和实例讲解这两部分的核心理念又是统一的，即作者从一开始就在强调的：建筑的本质是关于栖居的体验。在对建筑的理解被窄化为自媒体上一张张修图过度的图片的时代，我们必须就这一点时刻提醒自己。这不仅关乎于我们是否如何理解建筑，也关乎于我们如何在这个时间的体验性不断加速的世界中把握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