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实验》：无处安放的青春，无所不在的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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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张怡微短篇小说集《家族实验》后，脑子里自然而然的浮出张爱玲作品的影子：上海市井小民的狡黠市侩、刻薄尖酸；普通人阴湿、灰暗、肮脏、令人窒息的生活场景；迷惘、挣扎、磨折的不着边际的人生宿命。正如复旦大学中文系王宏图教授在此书的附录中所评价：“乍看之下，它剥去了青春书写的所有亮色，专注于发掘人生苍凉的一面，颇有张爱玲小说的遗风。”张怡微也从不避讳她对张爱玲作品的痴迷，坦然直说她写过的好几篇文章都是重读《半生缘》。
《家族实验》中收录的10篇短篇小说，讲述的都是居住在上海的普通人家的生活故事。普通人的故事没有那种跌宕起伏、大开大合、非凡超群的人生经历；有的是各家的喜怒哀乐、蝇头微利、小奸小诈的世情冷暖，凉薄亲情。其中任一个故事，都可提拎出一个人物或事件与自身家庭，以及其周围的亲朋邻居对号入情入座。有一种读之人置身其中的代入感，这也可能是世情小说被很多读者亲近的缘由吧！
时光消磨掉的不仅是爱恨情仇
书的首篇是《实验》——即应此册书名，也应有或无血亲的一些人能否生活在一起的“家族实验”硬核。
在看此篇故事时，书中情节让我掩面而泣，无比的悲凉油然而生：不为文中夫妻俩耳鬓厮磨到老的情感，不为继母与继女最后的宽宥，不为手足间的冰释前嫌，以及无血亲关系间的纯真友爱。我的泪是因其中把我引向了“老可能无所依”的凄楚境况的一段文字：“嗣林也较年轻时候，更加懂得珍惜这些露水因缘。心萍年轻时候病人多，故事多，家里来来往往的年轻女人也多。嗣林只当雪雁是其中之一，如今看心萍那么依赖雪雁，倒也希望她们感情越来越好，多少是个依靠。嗣林相信雪雁的为人，爱屋及乌，也相信雪雁身边的人。这怕是老来脆弱、单纯的一面，也是无奈的一面。”———一个“老”字让多少曾“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人都低下了头。书中通过嗣林和心萍五十岁的儿子仍孑然一身，弟弟嗣林夫妻是失独老人，这种无续新生命迹象的烘托更加渲染出“老无所依”的凄凉气氛。文字通俗易懂，平铺直叙，没有过多的修饰，但一字一句都好似在述说着你我他的故事，我将自己代入………
血缘在大家庭中更多的是一种“痴缠”
用“痴缠”这词来描述亲情之间的关系，无疑是最细腻、最精准的定位了。《我真的不想来》中罗清清的一家和《而吃菠菜是无用的了》中劲吾的一家，都能让你我深切感受到亲情之间的“痴缠”带给我们的挣扎、伤痛与无奈。
“血浓于水”理论上是对的，但有时用在形容亲情感情时，血的稠性在此处可能是羁绊、是纠缠、是伤害，但还不得不去接纳它、隐忍它、包容它，因血缘的存在而不忍拒绝。这也是张怡微发现周围“不对劲”的事物越来越多的疑惑，也是她想要探寻的血缘关系在大家庭成员中存在的意义？
《我真的不想来》中女主罗清清：离异家庭，18岁的高中毕业生，有着独立、隐忍、叛逆、温顺的多重性格。要忍痛外婆对表弟的偏心，要忍受小姨的冷嘲热讽，要接受庸常生活的安排，还要面对跟父亲讨要生活费时的难以启齿的纠结与难受。
文中描写她去跟父亲要两月都没有给的生活费的那段文字，让我想到了《情深深雨蒙蒙》中的依萍，虽然不是那么卑微、耻辱和刺痛，但她面对父亲的窘迫无法启齿的悲凉，以及拿不到生活费后又该如何去面对负担重的母亲：“母亲那日没有问她那两个月生活费的事，这令罗清清释然又不释然。只要一踏进家门，她就觉得对不起母亲，而踏出家门，又觉得两头都对不起。她始终在这些对不起中周游，遍寻不到自己的位置。”委屈让“罗清清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干涩得生疼，因而干涩了视野中的每一寸图景。”这有怨而又无处可撒的无力感，让18岁无助的她，无意识的以跪的姿态去祈求。在文章快结束的文字中：“我不想来！我真的不想来！我一点也不想来！”这三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喊出了罗清清想要挣脱主宰她命运的枷锁，想要去找出安放自己青春的所在。这种嘶喊何尝不是我们所有人都想要迸发出的呢！安放我们的青春又在何处呢……
春节是我们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即便是平时很少往来，甚至有矛盾的姊妹兄弟，在过年时都可能违心的要坐在一起，表示着家族的“和谐”。春节的相聚在中国人的家庭关系中，最能体现盘根错节的亲情之间的隐晦情感。在《而吃菠菜是无用的》中，劲吾的大伯，与他家本来就有利益冲突，对劲吾也是从小就贬低、奚落，劲吾恨透了他。但在过年时，父亲还是要逼迫他去请大伯到家里来团年。劲吾不知道这其中是什么缘由？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在《我真的不想来》中罗清清对春节的感受文字，更加深了亲人间的这种“痴缠”对其深重的伤害：“罗清清越来越不相信过年是件开心的事，她想着只要不掉眼泪就好。而事实上，包括外婆、母亲和她都先后有了掉眼泪的冲动，而且一切还并不缘于感动，只是漫无边际的哀痛。”
血亲的意义是什么？是相互依存还是互相折磨？是相互信任还是互相猜疑？是相互祝福还是互相嫉妒？是相互伤害还是互相爱惜？我们该如何去处理和面对这些家庭问题，书中作者没有给出答案，我也不知“血亲”对家庭意义的价值在于是什么？
收录在《家族实验》的10篇小说中，还有众多形形色色的人物：比如青春、美颜已失的老女人春丽，她的烦恼、伤痛与庸常；比如重组家庭中的夏冰冰，在家庭成员中，既有有血缘关系的，又有无血缘关系的，她所面对的是更加错中复杂、千丝万缕的的人际关系和亲情关系；比如蒲月家的困顿、厌倦、落场………整部小说中所呈现出来的悲情人际，让读者压抑、迷茫，但在迷雾中又好似可以寻到一丝亮光，探寻到少许生活的出口………
张爱玲将她的世情小说题名为“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家族实验》就是由这一篇篇讲述普通人的小智慧，小奸诈，小争斗的世情小说。让读者在个中滋味中去体味真实的人生，真实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