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样的稻草
屠格涅夫的《父与子》给我的触动可以说是震撼的。作者简洁含蓄的文风与巴金先生精致的白话文翻译将一百多年前的俄国的社会清楚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这个崇尚理性的激进分子,否定艺术,否定形而上学,否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否定美,否定情感,否定一切,要将旧的世界砸的稀巴烂,而对于废墟之上的重建他却从不考虑,虚无主义者 巴扎罗夫,据说,是以巴枯宁为原型塑造的。他或许可以勉强被称作实证主义者,不过他本人绝对反对任何标签与“主义”。很遗憾,一百多年的审美标准与今日毫无二致,小说中这位酷哥在当时风云变幻的俄国社会的交际界大受欢迎。绅士,开明派与阔夫人都以与之攀谈为荣――尽管他们对其见解颇为吃惊。
可是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位贵妇人――奥金佐娃,他被她自然,高雅的气质所吸引,而后内心陷入极度矛盾,在理性与感性的斗争中败下阵来。他向她求爱。遭到了奥金佐娃拒绝。尽管她内心躁动,厌烦了舒适而千篇一律的生活,总想发生点什么。可机会来临却畏首畏尾,原来只是叶公好龙。巴扎罗夫从此一蹶不振,用自己对弟子阿尔卡季的话说,他已经毁掉了。
与巴扎罗夫相比,阿尔卡季则天生是个自由派。他喜爱科学,喜爱自然与美。尽管他追随自己的老师巴扎罗夫,坚定地支持老师。可当他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却毫不犹豫,一切从本性出发。当他发现自己爱上卡佳时,坚决地向她求婚。最终得到了幸福。
父辈人中,阿尔卡季的父亲尼古拉是一个善良,温和的地主,他的妻子早年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尔后他爱上了一个女仆人,并住在一起,但一直犹豫不决不敢与她结婚。尼古拉的哥哥帕维尔是一位衣着得体,体面的自由派。年轻时曾在首都的交际界红极一时,而后因爱情失败垮掉了,便搬到弟弟家,在此度过余生。此人善于交际,招人喜爱。英国人会称赞他perfect gentleman,而俄罗斯的上层人士则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爱国者,斯拉夫派。总之,无论何时,他都保持着适度的自尊。可想而知,巴扎罗夫与之气场相斥,第一次激烈的冲突就在他们间展开。
巴扎罗夫的父亲是个老军医,母亲是俄罗斯传统妇人--这样的人在那个年代已经很不常见了。他们都深爱着自己的儿子,并坚信他将大有作为,对他言听计从。
巴扎罗夫的死是双重的。在他最后一次回到自己家的时候,他已经毁掉了。这个否定“艺术,诗甚至爱情”的精神巨人在失败的爱情面前猝然倒下。爱情的伤害也许不是致命的,而随之而来思想斗争,自我否定与固执己见才真正让他垮掉。这种精神体验极难摆脱,往往将追随一生,最终将心焚为灰烬。至此,最后的伤寒感染致死倒是一种解脱。
巴扎罗夫的失败或许不能称之为意志不坚定,即使在他垮掉之后,在内心的煎熬中,还能下决心作一个医生,一个化学家,一个利他主义者,只是他的言谈不再那么强而有力了。他死于命运,他强韧的意志在命运面前多么渺小!他毁于人性的自身,人性中的爱与对美的追求是怎么也抛不掉的。在他临终之际,他如愿见到了奥金佐娃。向她敞开心扉。他开始反省,“俄国需要我……不,明明不需要我。那么谁又是俄国需要的呢?鞋匠是需要的,裁缝是需要的,屠户……卖肉……屠户……等一下,我有点儿糊涂了……那有一座森林。”
他无非是一棵稻草,他需要适宜的温湿,他禁不起大风,他不能长时间凝视太阳,他更不能一直审视自我。他离不开自然,更离不开同伴。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父与子》这部巨作无疑超越了时代,超越了民族与阶级,屠氏简洁含蓄而近于白描的笔下挥洒的只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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