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晚秋之书及其它
夏季的迷惑丰饶是小说的气息,点点清欢是诗歌的声调,所以夏季的情绪适合在小说诗歌里跳跃。冬天的肃杀苍莽是历史的襟怀,片片薄阳是轶事的体温,所以适合在冬天的思考里做一次漫漫的旅行。而联接两端的早春晚秋,就是白天鹅北往南飞的中转站,是“与牛儿闲话旅行,打水清洁粘灰的翅膀,静栖在草地上养精蓄锐”的光阴,然而好时光总是稍纵即逝,所以要抓紧时间多读一些情趣之书,并不断提醒自己美好的生活并不是总在别处。我就是这样理解四季的,也是这样配合四季的。
近来抽空重新读《浮生悠悠》,抄下许多笔记,多为花草豆蔬的片段。摘抄时总想起一种与大地亲近的心愿,一种简单健康生活的可能,一种相濡以沫感情的存在。如果没有这些,食谱只是食谱,介绍也只是介绍。如果没有一片“浮生虽短,我心悠悠”的心境,一切也不值得多看。
说到种地,马上想到的就是我家邻居,他家一天到晚都非常安静,平时很难和他打个照面。偶尔见到,他也总是一幅清瘦谦和的样子。身在官场,却能门前清净,这样与世无争的平和心态,让我觉得他高深莫测。他家门边攀倚着一棵金银花藤,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郁郁葱葱,从我的窗口望出去,像顶绿色的华盖,风起时绿浪朵朵。“柴门荆扉”“大隐于市”这样的字眼就会不自觉的跳出来。他家的院子不像我家这样铺满了碎花岗石,而是留着土地种菜。有一天,我在阳台上收衣服,看见他带着斗笠在锄草,心里就有了种别样羡慕的滋味。马上要求妈妈在废弃的花坛里也种上蔬菜,理由是不久就可以吃上绝对绿色的食品。妈妈反对说,花坛的光照不好,而且也没有时间打理,再说这样小的地能种出多少菜来?!无语,话不投机。我也只能在阳台上看看寄托一下情怀了。现在,人家的半分田里都长出一排排绿绿的小苗了!
我邻居家的田地自然是没有办法和“四川唐门夫妇”的农园去比较的。物种不够丰富,色彩不够缤纷,甚至面积也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但是中国寸土寸金的现实却让邻居家其貌不扬的田地多了分陶渊明的气韵。
丘彦明在书里写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人,她的名字叫玮珥,人家都称呼她“鲜花女郎”,那是因为她的田里鲜花比蔬菜多得多。她总是细声细气又略带羞涩的问别人需不需要花苗?丘彦明说她是一个安静温婉的女子,对历史悠远的草花有着特殊的情怀又精通西方药草。她的人和花一样,完全是古典的。容貌装束是古典的清雅,举止言谈是古典的幽静。看到这里,我心里已经赞叹:好一个标准的古典美人啊。她后面说的话更让我惊异了,“五十多岁的玮珥,没有一点妇人之态。”“她不曾结婚,与两只猫住在一幢花园精巧的小房子里。”
多么奇特而美丽的存在。在看玮珥的故事的时候,我不自觉的把一个同事的样貌给代替进去了。大概是因为觉得她们在“美”这个字上是共通的。她也叫“玮”,和她的姓氏连接在一起并没有多少引人注目的地方。如果你这样慢慢念“weiwei”,还是充满一种可爱俏皮的感觉。其实不是名字配不上人,而往往是人辜负本来是美好的字词。“芳”“玲”“春”“燕”“红”“丽”“萍”平常的字词单个看也是各有各的美,只是用在人名上,用多了,味道就淡了,颜色就褪了。一个词的复活节就是用在一个对的人身上。
玮,是美玉、珍奇的意思。光是字形就带给我一种环佩相击,玉石琤瑽的感觉,好像美人就在这一阵声音之后。她皮肤细腻,脸型稍圆,有一双细而挺的小腿,和我不怎么说话。有一次开会,她就坐在我斜对面,穿着件柠檬黄的衣服,头发八九分干地披着,安静而清纯。我记得洁尘曾经说过美极的女人会给人一种雌性动物的感觉,比如像猫,像豹,像狐狸,而静极而美的女子总是让我联想到小鹿——如果你看见过小鹿在溪边河水的模样,那大概就能体会到我的欣悦。
然而这样美丽干净生活的玮珥居然浑身是病,为了不让手指僵硬,她在彦明的鼓励下,开始学画,学了两年也喜欢上了。“她常常来我家看我的新画,也找我去她那儿看她的习作,两人喝着她自己调制掺和的茶,吃着她自己烘烤的小饼,谈着绘画的经验,这时两只猫也静静地蜷伏在沙发椅上,分享着谈话的内容。”
文字就是有这样的好处,能把美保存住,并能带给更多的人。我不相信只有在遥远的荷兰乡间才有这样美丽静谧的时光,才能过这样简单而丰满的生活。在我家里肯定也诞生过这样美妙的时刻,在邻居家的田地里也有同等收获的愉悦。这只是需要一颗善感的心和一双能干的手,一个既旁观又亲历的人把它们记录下来。就想这个我以前读到过的女人。
“一个在大学里教书的美国女人,在意大利乡下托斯卡纳买下了一座旧房子,亲手在周围的田野种上了橄榄、葡萄和香草。她用一本蓝色的笔记本,在里面记录在此过程中的发现,漫游和日常生活,并在里面塞满了菜单、绘画明信片、诗歌和花园的图样。她写下如何制作桃子酱,油漆旧房子的百叶窗,种植玫瑰,山野的良辰美景,烹饪意大利菜式,以及在早晨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广场上的农民买西红柿。”
以前我认为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让行走变得无意义。现在渐渐悟了:离开,是为了回来。行走并不是为了逃避。如果我在仔细看完本书后只能得到“要是能去荷兰过这样的田园日子该有多好啊”的感慨,那我就劝自己趁早停下,如果看书只是给自己凭添一种迷离的幻想,让生活变得模糊,那还不如不看。生活并不在别处,看别人,其实只是为了做自己。
晚上,妈妈串门子回来,怀里抱着三个火红的石榴,说是邻居送给我的。妈妈把它们放在桌子上就去干别的事情去了。淡淡的壁灯根本就照不亮整个餐厅,半暗半明中,石榴光洁表皮的幽亮反光凝固了空气,它们就像是从时间里走出来的信使,给我带来“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的宋词消息。就算只是这一点,也是生活对我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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