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子内篇读本》
本书虽加上“读本”二字但并非流于表面的读物。作者作为日本老庄研究的大家,论述并不失严谨,在对篇章的解读里也透着亲民,言语简练,意在传达庄子的主要心志,以给世人在现实世界立足的启发。
经典的意义就在此。如果不能与现世产生影响,经典不足以为经典,相应的,对经典进行的当代的解读,如果不能打破学术圈与普通民众之间的壁垒,它在一定程度上便是失败的。尤其作为读本而言。这也意味着,学术并非居于高位而临下。
《庄子》分内篇、外篇、杂篇三部分,《内篇》七篇一般被认为是庄子思想最为集中、核心的体现,外杂篇的来源则存争议,本书也只选取内篇作解,体例上类似传统的义疏,对每一篇作整体思想上的把握,再对原文进行解读,本书字词的释义包含在此,没有单独拿出注解。作为福永光司庄子和道教研究的一部分,了解作者及其背景对理解本书有着关键作用。
一、
日本道教学会成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国外算是最早的,其中聚集了一大批战前派重要学者,如福井康顺、吉冈一丰等。庄子在日本的研究可以说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盛,也是在这个时候,作为战后派学者的福永光司对《老子》《庄子》作了日文翻译,并发表了一系列研究成果,对日本近现代道教研究起了奠定作用。福永光司曾就读京都大学,他在日后的研究也发扬了“京都学派”的学术理念,既注重实证主义的研究,也能从中国的内在主体当中理解和发扬汉学。
另一方面,庄子思想对他的影响是颇为深厚的,从他的经历来看,由于太平洋战争而中断学业走上离乡去国的道路,随身而带的《庄子》成为精神的慰藉,从一开始,作者对庄子思想的研究便怀着极大的人文主义情怀,在本书《庄子内篇读本》当中亦可感受到这种热情的洋溢。也许正是由于福永光司曾亲身感受到战争带来的残酷,使得他对处于诸侯混战之中的庄子所倡导的自由无束的逍遥状态理解得更深刻,又因为世人存活在世“其不可柰何”“有所不得已”,庄子思想中至人的超脱境界在作者看来显得尤为重要,面对历史现实,人类即是无可奈何的存在,能做的是什么?是在顺从中诉说自由与解放:
“若这当下是生,便活出坚韧的生命;若这当下是死,便安然接受死亡;若这当下是梦境,便专心享受梦境;若这当下是鸟,便展翅高飞。”
当然,庄子所谓的这种超越、顺从,并非逃避。
二、
对于庄子的西方式解读中,存在主义哲学极易拿来作比较,福永光司在本书中也有提及(P32-33)。他在此引用加缪《局外人》里的莫索尔,与《庄子》中隐机坐忘的子綦相照而看,二者所处的世界同是荒谬,面对这份荒谬而追求精神自由的态度又如此相似,如果说西方存在主义与庄子思想的联系尚存商榷之地,那么我们应该关注的其实是作者在文中为自己“辩解”的一句话:“笔者并非在试图把庄子与存在主义哲学硬扯上什么关系。此处关注的是两者的精神风貌,是超越了时空限制之人普遍展现出的特征,是两者最根本的倾向问题。”
可以看到,作者对待西方存在主义与庄子式的宗教否定和理性批判,并非以庄子作为附属阐释西方。二者语境不同,并非完全互通,他强调的不如说是二者的生命哲学当中那种共同的思想性格。《齐物论》中瞿鹊子与长梧子有一段对论:“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若不胜,若果是耶……”作者亦征引了亚里士多德关于是非之争的一段论述(P93),以证在此问题上的共通,虽未就亚里士多德进行展开,我们也能看出,对于学界就庄子与西方人物思想的对比研究作者体现出一种谨慎的态度,并且始终秉持着庄子为核心的理念,以中国历代的研究作为主要考据,没有日本本土主义的倾向,但眼光又是开阔的。
作者的后记中讲到,“我决定在这上天赋予我的境遇中用最坚韧的方式,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虽说与庄子那至高的肯定还有着云泥差别,但在我心中也渐渐生出了一丝仿若勇气一般的感觉。对我来说,《庄子》是一本赋予我不屈不挠之心的书。”大概这也是作者想让世人真正理解《庄子》的一段话,庄子哲学不是消极的,也不是失败者的,它启发人们在混沌中逍遥,大勇而不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