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遥远又如此贴近的中国文化
《女勇士》令我着迷。
也许是因为与母文化的天然隔绝,才使得作者笔下的中国人、中国事,显得既遥远又贴近。作者以细腻的笔触、芜杂的叙述以及神经质的呓语,解析了一个在美国出生的华裔女性独特而又丰富的个体经验。
作者的叙述是自觉与不自觉掺杂在一起的。在感性地讲完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之后,作者会突然说“其实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听来的”、“我编了后半部分”等等,这种自我拆解的手法的小说中多次出现。在第一章《无名女子》中,“姑姑”一会儿是因通奸而被村民围攻、最终投井自杀的悲剧角色,一会儿又是备受宠爱的大家闺秀,这种“自相矛盾”产生了独特的审美效应。
在读毕小说之后,我感觉《女勇士》的副标题“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是很贴切的。作者笔下的华人社区以及通过父母的讲述了解到的大洋彼岸的故乡,无不笼罩在一种鬼神的氛围之中:老家的女人在猪圈里分娩,为了躲避嫉妒新生命的神;父亲把白种人都称作鬼(垃圾鬼、送信鬼等等);母亲经常进行的祭祖仪式;投井自杀的姑姑(水鬼);母亲学医时的捉鬼故事……作者笔下的那些看似荒唐、愚昧的事(在中国大陆被称为“迷信”的那类东西),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反而是中国人精神世界的最佳体现。
最后一章《羌笛野曲》写主人公在华人街区的成长故事。在美国学校,许多华人小孩沉默、孤僻,感觉自己是异类,但最终都溶入了美国这只大熔炉。在多种族的美国社会,华人的优势在哪里呢?我们几千年辉煌的文明又在哪里呢?这一章的结尾,也是整部小说的结尾,写得自然流畅,又意味隽永。主人公在母亲面前大胆地宣布了自立自强、溶入美国社会的决心,彻底否定了父辈们“重男轻女”的观念。这似乎是与母文化的分袂——然而作者又写道:“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到中国去……”,她认为有朝一日,她也会担负起给老家亲人寄钱的任务。而后,作者又讲了外婆看戏的故事:“这里有一段故事,是母亲讲给我听的,不是小时候,而是最近……”(母亲一直用讲故事的方式教育子女,“而是最近”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主人公已长大了),而后又很自然地由“看戏”转入了蔡文姬的故事。(蔡文姬的故事放在整部小说的结尾,别具意味,作者的父辈们,始终认定西方是荒蛮的部族,但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由于母文化的自然缺失,对于西方文化的认同却在悄然进行着,到了作者这一辈人,这种认同就更加深远了,但母文化的缺失与饥渴依然存在。蔡文姬从不了解野蛮的匈奴部族,到以蛮族之音创作《胡茄十八拍》,正好暗合了作者及其父辈对西方文化的认同过程,但多年后,蔡文姬还是回到了中原大地,嫁给了一个汉人。)外婆看戏的故事体现着中国人的“家”文化(只要全家团圆就是福),而蔡文姬的故事则暗含着西方式的个体精神以及一种民族归属感。将这种对比与回归作为小说的煞尾,足可见作者的良苦匠心。
2005.1
有关键情节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