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松指南和你想知道的其他小事

我想大部分人都是从库布里克的同名电影开始，了解到这部作品的。我也不例外，早年间刚开始看科幻时就在很多推荐里见过这个名字。但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第一次看了电影，2个半小时的时长加上晦涩的主题大概劝退了不少人。老实说，我当时也没看懂。后来想着什么时候把书看了兴许能帮助理解，结果拖到了今年才看了书。

首先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书比电影明白多啦！如果你看了电影感到被吸引又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强烈推荐你看看小说。

其实阿瑟克拉克的这本小说和库布里克的电影并不是什么原著与改编的关系（虽然一开始是打算先写本小说再制作电影），这两个作品几乎是同时制作的。制作期间两个人经常互相沟通交流，甚至到了最后是书和电影都在互相影响，两个人都根据对方的作品修改过自己的内容。最后电影比书先制作完成了（是的我没写错），不过就是前后脚的关系，两个作品都在1968年问世。

· 以下开始大型剧透

这本书的字数并不多，中文只有不到十八万字，但内容的跨度却是从远古一直到未来。六个大章节中第一大章讲远古时代的一小撮猿人，从第二大章开始就是新千禧年以后的事情。

· 黑色石碑

只看过电影的人大概都会对黑色石碑产生深深的好奇，在阿瑟克拉克写过的科幻小说里面，我感觉他一直坚信不疑的一件事就是一定存在外星生命，而且肯定(曾)有文明程度高过我们地球人很多的外星文明。这部作品里面表现外星文明的一个重要道具就是这个黑色石碑。电影到结束也没解释黑色石碑在做什么，小说倒是一开始就讲了。

1. The New Rock 新石

整本小说里一共出现了三个黑色石碑，第一个在第一大章出现，可以说它是高级外星生命放到地球的一个引路人。简单来说，地球上的智慧生命不是靠自己进化而来的，是有高级智慧早在史前就对猿人进行了指引。方法简单粗暴，就是利用石碑对经常路过它的一些猿人进行脑控，教会他们打结和使用工具。在这之前，他们只是一群"身处丰饶之中，却逐渐饥饿至死"(cp.1)的动物罢了。这是一场在"神灵"的引导下"从时间手里赢得的一场重大胜利"(cp.6)，"工具的制造者，被他们自己的工具所改造了"(cp.6)。"只要有武器在，他就活在借来的时间里了"(cp.6)。

2. The Sentinel 岗哨

第二个黑色石碑出现在第二大章，新千禧年的人们已经登上月球。科学家们在月球的地下挖出来一块黑色石碑。这块黑色石碑是太阳能驱动的，这个不知道已经被埋藏了多久的精密机械，在它出土沐浴到阳光的一瞬间，就向外发射了一波信号。为什么一个太阳能驱动的机器会被埋在地下？答案只有一个，它是一个岗哨，它需要知道地球上的智慧生命什么时候发展出足以来到月球并发现它的科技。或者说是，它需要让制造它的人准时知道这件事。但书中人类对这个石碑是手足无措的，甚至无法采样和分析成分，面对这个"为了永恒存在而建造的"(cp.12)装置，科学家"感觉到的不只是敬畏，更有一种无助。这里，就在地球的门口，人类正面对一个可能永无解答的谜题"(cp.13)。巴斯噶曾经说"无尽太空之寂静令我恐惧"，不知道当人类打开这个向宇宙中发出巨大"声响"的盒子，带给现代人的又是什么感受呢。

3. The Stargate 星之门

第五大章的最后遇到了第三个黑色石碑，这座石碑位于土星的一个卫星之上，比之前的两个都要大上许多，实际上它是一扇氪通往宇宙超级中央车站的星之门，车站里有无数这样的门，可以通往宇宙的各个角落。（人们之所以发现它的位置，是因为土星这个卫星的异常表现。卫星伊阿珀托斯就像地球的月亮一样有一面一直朝向土星，它的正面和反面亮度差了六倍之多。黑色石碑在卫星表面一片巨大光洁白色的椭圆状物之上，像一个小黑点。）当已经孤身一人的宇航员来到这颗卫星，发现了其上巨大的黑色石碑，"我已经跋涉十亿英里来到这里——我不想被最后六十英里困住"(cp.38)。于是他放弃了仍载有一丝回家希望的飞船，乘上小飞行器出发了。当他迈进星之门，"上帝啊——全是星星"是他留给全人类最后的消息，只可惜"他们没法相信，也没法理解"(cp.40)。最后的第六大章讲述的就是宇航员穿越星之门之后的所见所闻。但"这整个世界是遗弃的——有智慧生命来过这里，按其意志打造过这里，然后又前往他处了"(cp.41)。

到此石碑的秘密就解释清楚了。

小说出版之后曾经被批评说解释得太多，电影的神秘感被冲淡了，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关系。虽然读者知道了黑色石碑是干什么的，却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制造的，现在这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建造石碑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些未知的问题都很好，足够让人开始思考宇宙深邃的背后还有什么秘密。"至于真相，一定更在意料之外——自古皆然"(cp.首版序)。

· HAL和宇宙飞船任务

这个故事的主线几乎是围绕着黑色石碑来展开的，但小说用了第三和第四两个大章的篇幅讲了一段人类发现月球上的石碑之后，到见到下一个石碑之间路上发生的事情。这段故事的主角无疑是宇宙飞船上的智能计算机HAL(哈尔)。有关HAL的故事实际上很惊悚，是一出非常棒的太空惊悚剧，基本上是在表达对AI和科技发展可能会带来的危险的担忧。电影里的HAL也杀了人，但是并没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出故障。小说里的解释是，只有HAL知道此次旅行的真实目的（并非普通勘探，而是冲着表现异常的土星卫星而去），它被命令到达地点之前不要说出真相，这与它设定中对人类知无不言的要求所冲突，最后导致了HAL的崩溃。

我最喜欢的大概是奋力逃脱HAL谋杀的唯一一位宇航员进入到控制中心慢慢取出HAL的重要部件的戏。HAL发现宇航员的目的之后一直在跟宇航员讲话，希望能阻止他拆卸掉自己。这里HAL的语气一直是恳求的，又很单纯，很害怕，这期间宇航员却一句话也没有跟HAL说。你总觉得很残忍，但是想到之前HAL毫不犹豫地企图杀掉所有人，又只好沉默了，感到心情复杂。而"正在摧毁自己所处这个世界里唯一具有意识的存在"(cp.28)的宇航员内心又怎么会很平静呢。

· 有趣的细节

1. 《The Sentinel 岗哨》

这本小说是由作者的一个短篇小说为灵感得来的，后又参考了另一个短篇小说的内容。月球上有外星生命留下的精密仪器，就是短篇小说《岗哨》中讲的故事。地球文明的发展程度就像一个小婴儿，"卧于繁星组成的摇篮之中"(岗哨)，而阿瑟在不止一篇故事中写到外星高级生物的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一定会离开家园，精神会离开肉体，文明会离开资源日渐枯竭的母星。高级文明觉得宇宙里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心智(cp.37)。他们留下一个个岗哨，"心知他们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cp.37)，因为"他们面前还有无数星球"(岗哨)。但播种的意义无可取代。

2. 《Encounter in the Dawn 相会于黎明》

另一篇短篇小说就是《相会于黎明》，这篇小说可以说是站在我们讨论中的高级文明的视角上写的故事。他们的地球资源濒临枯竭，派出很多探测队到银河的各个角落寻找新的资源和落脚点。其中的一支探险队来到了一个文明尚处于狩猎采集阶段的原始人社会，他们花了一段时间和偶遇到的一个原始人建立了友谊，可是母星突然要求他们紧急返回。探险队员最后一次和他的原始人朋友会面，在河边送了他许许多多的工具，对他说，"有朝一日，也许你们的飞船会到星球间去探索，正象我们所做的那样。你们的后代或许会来到我们的废墟上，考察我们曾是什么人。但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你们的人类处在年轻的时期，我们曾相会在这条河边"。这两个衣着迥异、彼此之间相隔了一万代的人在此时此刻站在同一个地方，望着同一片景色，"正象自然界的规律那样，它又重复了它的一个基本形式"。

而本书中的第5小节就叫做相会于黎明，黑色石板已经教会了猿人们使用工具，但猿人的后代却永远也不会知道早在他们文明的黎明阶段，就已经见过了所谓神的存在。学会了说话，能够将知识传递下去的人类"创造出了哲学以及宗教，用神填满了天空，这其中倒也不全是瞎掰的"(cp.6)。

《2001 A Space Odyssey / 2001太空漫游》这个名字也呼应了自然界重复它基本形式的这个内涵。众所周知荷马的史诗《Odyssey / 奥德赛》讲的其实是回家的故事，是战争结束从远方回到自己的家乡一路上的伟大征程。《2001太空漫游》的最后，作为人类"全权代表"(cp.33)的宇航员化为更高层级的存在——星童，已经有了能将混沌化为创造素材等无限的能力，然后回到了他的家园地球的面前，"他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了，但他并不确定下一步要做些什么。不过，他会想出来的"(cp.47)。而这几乎一字不差地正是讲述猿人获得了使用工具的知识后的第5小节相会于黎明的最后一段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宇航员化为的星童"第一次体会到了永恒的意味"(cp.46)。

3. 第一批在月球出生的人

故事中的科学家弗洛伊德登陆到月球基地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父母都在基地工作的小姑娘，她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月球人"。

• "你想不想去地球呢？"
• 她吃了一惊，眼睛瞪的好大，接着摇摇头。
• "那里好脏，摔一跤也会伤到自己。再说，人也太多了。"
• 所以，这就是太空诞生的第一代了，弗洛伊德告诉自己，未来几年还会有更多人出生。

这里其实有个有趣的问题，月球出生长大的人，到底能不能回去地球？看来本书作者阿瑟克拉克觉得是可以的。

有一部动画作品叫做《星空清理者/プラネテス/ΠΛΑΝΗΤΕΣ/PLANETES》，第七集也讲了一个在月球基地出生的小女孩，有兴趣可以看看，这一集比较独立，不需要先看前面的也可以理解。不过动画里给出的答案是小女孩不能去地球生活，因为月球人(Lunarian)先天患有低重力障碍，虽然看起来个子很大，骨骼、肌肉、心肺机能完全跟不上，身体承受不了地球的重力。

• 月球基地里男主角问月球人少女：
• "诺诺，你恨自己的双亲吗？不想在地球生活吗？"
• 诺诺楞了一下，然后说：
• "不管地球是什么样的好地方，只是住着也没意义。…… 地球不是想定居的地方，只是没去过，所以想去看看。我生活的地方在这里。"

当我们所有人的家园是地球的时候，没人想过这个问题，而当有人的家园开始不再是地球，地球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是一个没去过所以想去看看，并不一定想去住着的地方。这与离开了家到其他城市、国家生活的人在新的家园生出的下一代几乎是一样的。人类作为一个整体也是如此，迟早要迎接新的生命，离开曾经的摇篮。

4. 关于未来的"预言"

只是为了方便所以写作"预言"，实际上故事中的情况明显和我们的现实不符，比如1970年世界人口60亿，而本书是1968年出版的，世界人口比这个数字还差得远。此处简单列三个对比，其余一些更小的点就省略了，看看就好。

小说1：1970年左右的计划生育已经太晚，全世界人口已达60亿，其中三分之一在东方国家。有些国家甚至立法最多只能有两个小孩。但每个国家都食物短缺，预测十五年内会发生一场大饥荒。

现实1：我国开始计划生育是1982年，只能有一个小孩，大饥荒发生在计划生育大概二十年之前。1970年世界实际人口约35亿，直到2000年才到60亿。

P.S. 中文版译文写的是"其中三分之一在东方国家"(cp.7)，原文是"a third of them in the Chinese Empire".

小说2："三十八个核子强权"

现实2：所有目前有核武，目前可能有核武，以及曾经有过核武的国家加起来，有18个。

P.S. 中文版译文"现在，基于一些高深莫测的动机，某些国家正在向一些贫穷小国家提供全套的服务"(cp.7)，原文"And now, for their own inscrutable reasons, the Chinese were offering to the smallest have-not nations a complete nuclear capability of fifty warheads and delivery systems."

小说3："1988年中国第三次月球远征"(cp.11)

现实3：很可惜我们还没去过呢。

5. 外星人的样子

阿瑟在书中第32小节"有关E.T."中简单写了些对外星人样貌的推测。

观点1，和人类似，两条腿、两只手，主要感觉器官都长在最高处。

这个观点倒是解释了为什么漫威科幻作品里面外星人几乎就是人类换个皮肤吧，笑。

观点2，人类身体是无数次随机演化的产物，况且也不完美，有很多没有用的遗留物，因此外星的进化过程中肯定会出现其他样子很不一样的生命。

有关外星与人类区别很大的外星生物，可以阅读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电影版有《降临》，这个故事里面塑造了一个与人类差异很大的外星种族。

观点3，真正先进的生命不需要具备有机的躯体，一定会机械化，"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只能有一个结局，无论这结局多久以后才会到来"(cp.32)。"就意识的载具而言，大脑也不再是必要的"(cp.32)。

和这个观点类似的科幻作品就很多了，比如《攻壳机动队》。

观点4，最后的形式就是所谓的"灵魂"，不再有躯体。

关于这最后一个观点，可以去读一下阿西莫夫的中篇小说《最后的问题》，里面有对人类进化的终极形式的描写。

· 后记

英文版的小说里，阿瑟在1982年写了一篇后记（其中大部分内容与此中文版的千禧年序一致）。他说和大众的观感相反，科幻小说家其实很少试图预言未来。2001故事里的世界没有在现实中的2001年到来，看来还要花得稍微久一点儿。但是与外星智慧生命的交流这件事并不是可以做计划的，我们只能参与。没人知道这会发生在明天，还是千年以后。

还记得上文写到书中承载第三个黑色石碑的土星卫星伊阿珀托斯亮度高的一面的样子吗？神奇的是当旅行者1号第一次拍到伊阿珀托斯的照片，上面确实有一个中间有个小黑点的边缘干净且巨大的白色椭圆。一个科学家甚至从实验室给阿瑟发来了一张带有注释的印刷品，上面写着"想到你了…"(见文末附英文原文)

"现在，历史和小说已无可避免地纠缠不清"(cp.千禧年序)，或许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踏入了一条新的世界线，虽然目前还没有智慧生命与我们接触，"不过，它总有一天会发生的"(cp. Epilogue: After 2001)。

附英文原文：Well - when Voyager 1 took the first photographs of Iapetus, they did indeed disclose a large, clear-cut white oval with a tiny black dot at the center. Carl Sagan promptly sent me a print from the 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 with the cryptic annotation “Thinking of you...” I do not know whether to be relieved or disappointed that Voyager 2 has left the matter still op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