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孤独之地的乐观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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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小札》,我在读库时编的书,一些章節曾经发表在《读库0602》、《读库0802》,取名为《非洲,我的非洲》,《非洲的碎片》。要集结成书,需要重新想书名,最开始是《我的非洲》,后来觉得不是很好。在想新名字时,大家不约而同地认为非洲这两个字不应该消失。
最后的书名《非洲小札》是六哥取的,我曾经觉得可以叫《非洲笔记》,里面的文章让我想起《酉阳杂俎》,那些刚刚从异域传入大唐时物品:大家不甚了了的一种描述,客观、一本正经,却带上虚构的乌托邦感觉。编辑这本书时,甚至曾将书中的篇章按照唐代笔记小说惯常的分类方法将其标识,比如动植等等。
后来从读库离开,这本书一直搁置着,直到今年出街。责编雪姑娘喊我要来来写写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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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眼就特别爱的东西,我总是忍不住到处安利,周边人能瞬间感知那种温度。《非洲小札》于现在的我未到那般程度,但仍是本好书,它有特定的读者群:比如他曾经有在非洲工作的经历,扩大了说,曾有过长时期在一个陌生孤独地方待过的读者。对初中高中的学生,它也是非常好的作文范本,字数不多,但语言精准有力不累赘。
分开讲,取名《非洲小札》,却不是到了所有的非洲国家。作者待的地方主要是苏丹的喀士穆还有贝宁,活动地还辐射到周边的一些非洲国家。
比起非洲的大,作者更局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他的动线全是个人所思所看所想。并非与当地群众深入发生关联,哪怕是冲突激怒。
深入陌生之地,他忍不住透过自己敏感的眼睛张望出了一个世界。由他的张望,你看到,一个孤独的人在广袤的异域中寻找到那点欢乐和乐观。
《猎鸟》里,他写:大概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需要借助熟悉的东西与自己的过去建立联系,让自己适应起来。(至少当时刚到北京,举目无朋友的我深有体会。)
《遇仙记》,他写:回到房间找出蛇药随身携带,那小黑蛇扁起脑袋的样子总是在眼前闪现,坐在厨房前的台阶上,看着眼前茂盛的草地,突然对这里充满陌生感。虽然身后厨房里正在煎炒烹炸——这是人类不同于其他动物的高明之处。可是几步之外,茫茫草地一望无际,依旧是野生动物的领地。非洲太过广袤,我们一点都不了解。
比起人的困境,他流连非洲的风物,这些东西又勾连起他的思考。就像阿城的《威尼斯日记》,行走在威尼斯,写出来的却是各种文化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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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讲述方式很高级,越需要平铺直叙,越难写出有趣的地方。作者写法没有毛刺,非常古典,细微处很花心思,好多个地方就像在抖包袱,可能与作者当年学做编剧有关。
《象牙猪》那篇,作者的妻子属相为猪,所以他乐于收集各种猪的工艺品(插播一句我乐于收集鱼的哈哈),但是喀士穆当地人主要信奉伊斯兰教,他无法开口询问人家是否能够做一个象牙猪。
后来他写:“欧洲街的工艺品店是喀士穆的一个旅游点,这两年不知去过多少次了,终于和每一个店主都混熟了。”
此刻如果于谦出现的话,肯定会来一句:“啊”?
“我选了那个肤色较白的店主”。
这种写相声似的手法,书中还有一些。
一剪梅那篇,他写:“有一天晚上,我从几百公里之外的迈达尼回来,快到喀士穆时已经是半夜,路上没有什么人,天地之间只有我车头前几米长的一段光,收音机里是长长的一段阿拉伯语,里面提到了西尼,这是阿拉伯语中国的意思。我想可能是有关中国的什么事。突然,语音停顿,旋律响起,我下意识地跟着唱了起来,唱了两句之后我才醒悟,这不是一剪梅么。”
他把流水账写出了一镜到底的美感,节奏控制得好。
所以特别适合孩子做范文来阅读。
还可激励孩子的是那种创作的乐趣。当人被抛到一个“孤岛”,包括地理上、心理上的,除了性格的乐观让自己活下来,还应该有的或许是创造的能力。作者一直在写,一直在表达。当你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你就能穿透一些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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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还想扯几句闲篇,就是非洲到底是怎样的?换位思考一下,一个作者如果只来了日本或者韩国,就写一本《亚洲小札》,作为中国人可能不屑一顾,谁能代表得了谁呢?何况非洲?
当年欧洲殖民者拿着地图横平竖直地划分非洲土地时,根本不管被圈到一个国家的民族是否有那种认同。但我们提到非洲,却仍然更愿意将其想象成一个整体。
荣新江曾经说过治长安学的一个细节,大概是长安不仅是人、物的长安,那里的人也有独特的精神世界。否则徒增录鬼簿的名字。但在了解一个地域时,我们仍喜欢首先贴标签。这是容易之事。
如同了解一个人,看到这个人的照片,三下五除二,贴几个关键词。我们似乎没有耐心,通过交流看清他的过往。
中国人与欧洲人对非洲书写角度也不同。在豆瓣搜索非洲,能出来很多书。但是,小说、历史专著、奈保尔似的游记多来自西方,我们的多是纯粹自然游记或者是《非洲小札》这样的文字。
我们的作者善于带着道家的思想进入非洲,完善自我,又回到中国。
西方人的书不论批判还是赞赏,有更深的参与感。当然随着中国与非洲关系的密切,我们也开始深入走进非洲,探看一个国家里的普通人对中国如何看。那是一种外交的维度。
因为《非洲小札》,多看的几本书里有莱辛的《非洲的笑声》、《我的父亲母亲》,奈保尔的《非洲的假面剧》,《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新买的《非洲史》还堆在床头,没看。最喜欢的仍然是莱辛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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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她和奈保尔都提到一句类似的话,奈保尔那里是:一个老人过世,一座图书馆就烧毁了。
莱辛的是:一位人类学家说过:当我与老人们在一起时,我要提醒自己,他们生活在与我们不同的疆域中。每块石头、每棵树、每条小路、每座小山、每只鸟、每头兽都有自己的意义。夜枭鸣叫,或者看见了某种鸟,那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路旁的小石头构成一种图案,要是你看见灌木上挂着块布,那可要小心了,那是一种巫术,意思可能是别来打扰。我们不生活在那个疆域中,可问题是,他们自己的年轻一辈也不生活在那里,对那个疆域,他们了解得不比我们多。可当我与老人在一起时,我尚能窥探上那个疆域几眼。现代人出现之前,世界上到处是那样的疆域。
可能对于文明脆弱的地方,这点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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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摘一段莱辛书中的话。现在想,我喜欢她,可能因为她生长在津巴布韦,对那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后来又“去国怀乡”,几次回到津巴布韦。他的家人朋友很多都还在,有历史的维度,却还带有很鲜活的泥土气息,讲了非常多的农场故事。当然她的“左翼”叙事或许也是我们最熟悉的。
“那些蔬菜和农作物让他们着迷,这里很少有哪个黑人真正脱离了村庄、土地和丛林。这让我想起芬兰,据说那里没有谁不跟农村沾亲带故,父母、兄弟、嫁给农民的姐妹。这些聚在一起的人对自己正在细看的作物了如指掌:各种玉米、小米、高粱,这些我还能认出来。可还有好多就叫不出名字了。
各种出自丛林的叶子和根茎,这些可都是熬香甜味美的粥的好材料。光豆荚就有十好几种,土豆、天土豆、南瓜,还有各种各样的葫芦。这些植物当地人既会认,也会种,也一直在种。话说回来,在津巴布韦这个天堂般的国度里,有什么种不出来?东部有南美软果、李子、桃子苹果,布尔玛峡谷出热带水果,马佐峡谷出橘子、柠檬、葡萄,还有梨子、芒果、荔枝。在这片日照充裕、星光璀璨的土地上,还有什么种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