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性教育4年，我发现中国儿童性教育的困境大都与“性”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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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是对我这4年来对性教育普及推广的一个梳理。同时，也是为了向大家介绍我这几年来的工作结晶——《给爸爸妈妈的儿童性教育指导书》。我希望有更多家长和老师可以看到这本书，从而对儿童性教育有一个全面科学的了解。在我看来，大部分人关于儿童性教育的认识是需要推翻重建的。
1. 有趣的视频让我与性教育产生交集
从2015年第一次看到《明明白白我的性》的系列视频开始，我一步步走进性教育的大门。
2016年，我作为独立图书策划人出版了该视频同名图书《明明白白我的性》。视频的创作团队，也就是这本同名书的作者团队告诉我，在大学校园，很多学生虽然已经18岁成人但是仍然对性一无所知，还有大部分人是通过自己偷偷“摸索”，甚至是看AV来“学习”的。
在这些学生中，有些人对性生理卫生知识一无所知，有大学男生看到百度广告就集体团购去割包皮；也有人对安全套带有极大偏见，有的给女孩造成宫外孕后导致女孩大出血甚至死亡；更有一些人因为性行为过于混乱，又或者发生意外而感染艾滋病毒。
作者团队当时在很多高校做性教育的巡讲，希望通过讲座让更多学生在离开父母后可以做好最基本的身体保护。而我关于性教育最初的认识就是从这个年龄阶段的教育开始的。
很可惜的是，这本同名图书在出版过程中遇到各种阻碍（如果全世界都对你说抱歉，你要如何出版一本书）。我那时候才知道谈“性”色变在成人之中是多么普遍的事情。
不过，越是如此我们越对这本书充满期待，因为我们认为书中都是些孩子急需的内容，它可以成为孩子离开家长身边时最后一道防线。
然而，这本书在出版后遇到了很尴尬的情况：稍微有性教育意识的人对书中知识有一定了解，因为书中讲的是最基本的性知识；而完全没有性教育意识的人则根本不不会去看这本书。这些人要不觉得性教育没有必要，要不觉得性教育自己都懂。
就像《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房思琪的妈妈说的：“什么是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我们无法叫醒一直装睡的人。
2. 被读者评论激发出的思考
不过，我最大的苦恼并不是图书推广中遇到的困难，而是来自一条读者评论的冲击。
图书出版不久，这本书在豆瓣上收到一个一分差评，而且是一篇写得非常投入的长评。评论者是一位单亲爸爸，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他买书给孩子，希望给女儿进行性教育。但是当他看到书里并没有从零开始系统地讲性知识，而且还涉及了例如“口交”等内容时，这位爸爸愤怒至极。
在与这位爸爸解释这本书适合的年龄层以及需要父母指导阅读的同时，我也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们和这位爸爸对性教育的认识似乎有什么不同。
我们希望这是一本轻松地讲性、并提供基本性知识的书，而在这位爸爸看来这样缺乏专业性，他希望这本书可以给十几岁的孩子自学，让孩子自己接受性教育。那么，如果是3岁孩子的父母，他们又想要给孩子什么样的性教育呢？性教育是到了某个年龄后读一本书就结业了吗？爸爸妈妈到底应该在性教育过程中充当什么角色？
其实在《明明白白我的性》出版以后，有很多父母来问这本书给青春期的孩子自己看适合吗？当时也有人建议我，干脆趁机出一本专门给青春期孩子看的书。但那位愤怒的爸爸带给我的这些疑问，让我决定首先从阅读更多关于儿童性教育的图书开始。
当当一些读过的性教育普及类图书在这些书里我了解到儿童性发展的基本规律，那是和人类的身体发展一样，一部分是早已在受精卵阶段就已经安排好，在出生后就会按照生长轨迹慢慢发展的，而另一部分则受到环境影响，尤其是来自家庭的影响。我把这些规律后来用我的方式写到了《给爸爸妈妈的儿童性教育指导书》里。
通过读书，我发现我儿子身上发生的憋便问题就是我对他性发展错误的干预导致的。但当我恍然大悟的时候，我的这种错误干预已经持续了两年多。
没有父母错误的干预就不会产生后来几年的恶果。我终于意识到，儿童性教育的关键在于父母要明白性教育。
所以我在《指导书》的第6章里用这样一张图告诉读者，性教育的对象到底是谁。书中这段是讲性侵犯教育，其实性教育也是如此。
父母知道了就不会去错误干预，知道了就不会焦虑，也就不会给孩子的性发展带来阻碍。
在我最近做的十几场巡讲中，父母问的一半以上的问题都是：
我的孩子*****，这样正常吗？
“我的孩子摸小鸡鸡正常吗？我的孩子夹腿正常吗？我的孩子说和幼儿园的同学结婚正常吗？”
因为对性发展规律不了解，也是因为对“性”的落后印象，更是因为一些不负责任媒体对性教育的“恐吓”式宣传，导致了父母的焦虑。
在我看过一段时间书以后，我在2017年年末做了两次1000人以上的线上讲座，和父母分享我的读书心得，除了照搬讲解一些书中的儿童性发展的规律外，还讲一些书中的案例解答。
分享结束后，很多父母私下来提问，我一方面惊讶于问题的五花八门，另一方面我发现，那些书中没有的案例我回答不了。就像现在很多父母看过一些性教育普及书后还是会问我，到底什么是“适时适度”？到底怎么做才不会过早的性唤醒？我当时对这些问题也没有搞明白。
3. 被父母问倒后继续学习
渐渐地，我发现我无法回答的根本原因是，这些普及型书里对“什么是性教育”“怎么做才是恰当的性教育”没做介绍。这些书大都急于告诉父母，他们遇到什么情况具体要做什么。所以，当一本缺少方法论的书给到父母，将很难解决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遇到的具体问题，因为没有一本书可以覆盖世界上所有的问题。
所以我想，除了那些儿童性发展的基本规律以外，我还要找到方法论，教给父母，帮助他们自己分析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我开始看更加专业的性心理学的书，以及其他相关的图书。
必须承认，如果最初没有阅读那些普及型的性教育书，我后来也看不进去这些专业图书。而当你看进去以后会发现，用科学的态度看待性和性教育，这件事不仅有趣而且并不难。
你会知道为什么性教育包括六个方面，而且每个方面不是单独割裂的，它们彼此之间是相互联系、互相支撑的。
你还会知道，关于什么是恰当的性教育，人们的观念其实一直在改变，每个阶段的定义都决定着我们如何进行性教育。
这本《指导书》虽然只有200余页，而且用了大量轻松的插画和思维导图，但如果阅读这本书时，不去关注这些写在前面的理论，或者只把这些当做乏味的内容，那么将无法领会书中精髓，也不能掌握解决自己问题的真正方法。
前阵子去出版社，有一位老师大概翻了下《指导书》后说：“别人讲不能暴露隐私部位，你也讲不能暴露隐私部位，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内容特色。”
的确，在这本《指导书》里写的儿童性发展规律是大部分性教育的书中都会介绍也是必须介绍的，我把这些内容进行了最精炼的逻辑梳理。这些内容没有什么创新，只是尽量帮助读者理解和掌握。
而这本书中最重要的部分，也是我在巡讲中主要带领家长学习的，却是其他普及型性教育书中都不会涉及的理论部分：性教育是什么、什么是恰当的性教育，以及学习用我总结出的方法论拆解自己家的问题。
值得欣慰的是，每场巡讲结束，都有很多家长掌握这个方法，并能开始学会分析问题。和这本书的写作目的一样，我并不想只在讲座中教会如何解决某个具体问题，因此书中所有案例的选择都是为了方法论如何使用而准备的。
必须承认，图书的阅读是有门槛的，越是侧重于教方法，而不是按部就班给出标准答案的内容就越不容易被读者一下子接受。读这本书若没有细细去体会理解理论和方法的部分，就会觉得内容没有什么新鲜的。
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这本书看似简单，是因为我帮助读者将看似琐碎的问题进行了分析与分类总结。我在书中要教会读者如何将问题拆解，并给出分类后的处理方法。就像牛顿三定律一样，虽然定理公式看上去很简洁，但是完全掌握还是需要思维练习的。所以我每次巡讲的开始都会和父母说：“我不是来回答你们的问题的，而是来教给大家方法的。”
在儿童性教育，甚至是儿童教育领域，如果父母永远不愿意动脑学会如何分析自己家的问题，那么自己的孩子也将永远得不到最适合他的指导。
4. 父母们的问题大都与“性”无关
通过与父母面对面的交流，我发现大多数父母的问题都不是“性”的问题，更多是沟通与表达的问题。简单说，并不是不懂性知识，而是不懂如何交流。
（1）不是不懂性知识，而是不好意思说
孩子问的很多问题都属于性知识的问题，只要实事求是地说就可以了。很多家长不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而是不好意思对孩子说出来。
一些家长没有意识到症结，总是说自己不会说。我会让他先抛开是给孩子回答问题的前提，而是给成人回答或者给自己回答，看看是不是能说出来。如果只是不好意思说，那只能自己练习，没有其他方法。
有位绘本馆馆长在听完我的讲座后，努力尝试和自己的孩子交流，发现根本没有想象中尴尬。只要家长先不尴尬，孩子就不容易受到影响。
（2）不是不会讲性知识，而是分析表达能力欠缺
在书里，我重点讲解了如何回答“我从哪里来”。我希望家长知道，仅仅是这一个问题，也分为很多个内容层次，父母要学会分析理解孩子的提问是哪个层次，从而才能适当的回答问题。
但是我发现，父母有时不会回答不是因为这是关于性的问题，而是不管什么问题，其实都不太会分析孩子到底问了什么。父母首先要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再有针对性地去练习，并在孩子提问时有意识地去做这样的思考。
（3）急于解决孩子已经出现的问题
有些孩子的问题是因为父母的干预不当导致的，虽然父母意识到这个问题，却仍然希望有立竿见影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此时我只能告诉家长，彻底放弃立马解决问题的想法，接受孩子的现状，并且慢慢地非强制地去改变。
（4）老人的问题需要的是沟通
一些家长会问，如果老人固执己见怎么办？这其实已经不是我们儿童性教育的范畴，因为我们都知道应该如何做，此时这是家庭内部沟通的问题。家长要思考的是与老人如何沟通，如何坚持向老人传递正确的性教育观念。
不过在我巡讲中也有老人来参加的，这些老人还在讲座结束后积极与我交流，他们的学习热情和成果都很好。
（5）家长对自己的隐私保护没有意识
家长提的问题中还有一小半几乎都和这点有关。家长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因为孩子很多问题最后都会落到父母身上。
“我想看下妈妈怎么尿尿行不行”“我想摸着妈妈的乳房睡觉行不行”“爸爸妈妈是怎么交配的”……类似这些问题家长总是在犹豫是否应该拒绝。
“如果不是你的孩子你会拒绝吗？”我总是会这么反问。而此时父母都会说一定拒绝。
“那为什么自己的孩子就不拒绝呢？”“自己的孩子和父母就没有隐私界限了吗？”
我们谈儿童性教育的时候总是在说，要教给孩子进行隐私保护，却从来不去强调孩子尊重别人的隐私，尤其是父母的隐私。要知道，家庭是儿童性教育最重要的环境，父母是孩子学会与人相处最初的对象。
（6）不会与孩子沟通的不只是性教育
一些孩子已经进入青春期，家长觉得自己不会讲所以买书偷偷放在孩子书桌上。此时其实需要想一想，家长与孩子不会沟通的只有性方面的内容吗？那么，这是否是在用行动告诉孩子，以后所有性方面的事情都不要再和父母直接交流了呢？那孩子万一遇到性侵犯时应该和谁诉说呢？
孩子最私密的事情家长已经拒绝沟通，那么家长和孩子可以沟通的事情是否会逐渐减少？到底是不会沟通性的问题，还是早已失去与孩子顺畅沟通的能力呢？
以上6个方面其实就已经覆盖了家长们提出的大部分问题，而这些问题大多数都与“性”本身没有直接关系。
我们在面对“性教育”这看似庞大的课题前，总想用简单的一句“我不会性教育”就全部概括了，却不去思考到底是哪里的问题。“性”就像一个干扰项，让人们对自己失去了判断。
5. 这本书适合6岁以上孩子的家长看吗？
这本书的出版方在写图书介绍时说，本书是给0~6岁家庭性教育准备的。其实我自己不这么认为。
虽然书中性发展的理论主要以0~6岁为主，但是性教育的基本理论是适合各个年龄段的。尤其是那些从来没有全面了解过性教育的父母，哪怕他们的孩子已经进入青春期也尤其适合从头来学习。那些0~6岁的案例恰恰可以帮助父母来理解到底什么是性教育，以及如何正确进行性教育。
父母掌握了性教育的基本理论，学会了解决问题的思考方法，认识到与孩子保持沟通的重要性就能力解决任何年龄段的性教育问题。反倒是掌握那些性知识其实非常简单，因为在很多书中都能查到，需要时查看就好。
正因为这本书不是一本案例集锦，而是所有内容都可以用来举一反三思考的书，所以我很为那些看过书却觉得内容太浅的读者，又或是只希望查找到某个问题解决方法的读者感到可惜，他们读了却没有读懂。
或许为了这样的读者我还要给到一些阅读指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