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的“权力游戏”:凡狗皆有一死,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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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靡世界、延烧九年的美剧《权力的游戏》在今年五月终于迎来热盼已久的凛冬决战。
然而,大结局却引发全球百万观众联名请愿,强烈要求重拍最终季。夜王与铁王座的争霸不该草草了结,龙妈、小恶魔、弑君者等经典人设的智商与心理状态不宜如此尬转,奇怪的逻辑更充分展现了编剧2DB与原著作者马丁大叔迥异的意识形态与叙事功力……
总之,冰与火之歌终究是曲终,但愤怒的观众并未散去。连出演“囧诺”的演员基特·哈灵顿也因剧终受打击,选择接受心理治疗。在等待“富坚·马丁”释出真正的《权游》结局前,也许我们可以先将焦急的目光转向其他生物,比如《十五条狗》。
毕竟人类会让你失望,但亲爱的狗子永远不会!
“ 如果狗拥有人类的智力,是否会像人类一样不快乐? ”
这是《十五条狗》中,天神阿波罗和赫尔墨斯的赌约。
多伦多一间兽医诊所里的十五条狗因此成为赌注,一夜之间拥有“人类的智力”。
作者安德烈·亚力克西斯是加拿大文坛备受瞩目的作家,与诺奖得主艾丽丝·门罗并列。然而,在其诗意灵动的笔触下,他和创造《权游》的马丁老爷子一样,热衷于透过神灵、魔法探索变化莫测的人性,运用POV(视点人物写作手法)让角色轮流叙事推动故事进展,重点是,他俩一样杀人不眨眼。
(也许这里该修正为:杀狗不眨眼!)
曾有观众统计《权游》前七季的死亡人数,一共死了2339人。可惜阿波罗和赫尔墨斯打赌的狗只有十五条,所以作者兼刽子手只能开篇先送三条狗上路,第二章再发九份便当,故事还没进行到一半,数学不差的读者已经发现:下半场只靠三条狗撑起大局!Amazing!
智慧究竟是灾难,还是礼物?
动物若吃了智慧的禁果是否能体悟到快乐?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为何这群“智狗”却迅速走向灭亡?
(生物学分类中,我们是“人属”下的“智人”物种,依此类推,这十五条狗也可看作是在神的恶作剧下,进化而成的“智狗”吧。)
这群智狗拥有新语言,也开始萌生自我意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何方?答案从来就不简单,人类经历了两千多年的思索,将此列为西方哲学的三大终极问题,初生智狗却不得不出发寻找自己的答案。当然,也不是所有智狗都认为生活需要回答如此深奥的问题──只要能获得基本的温饱及狗身安全就行──但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离开兽医诊所的狗群面临的现实问题是:食物、饮水、栖身之所。然而才安顿不久,狗群就爆发了第一场冲突:“诗歌之争”。一只狗突发其想地将新语言排列组合,居然吟出一首诗,众狗喧哗,有狗感到美妙,也有狗因陌生的语言而不安,统治权争夺战一触即发。
果然,其中四条主张“回归犬性”的狗子密谋夺权,他们运筹帷幄,甚至连计划失败后该如何应对的细节都谋划清晰。(不得不点评个:非常不狗!)当晚,两只大小母狗接连上当遇害,原本可能成为首领的其中一只贵宾犬被围攻血噬、奄奄一息,诗人狗则逃之夭夭,这就是智狗们面临的第一场战役:高地公园大屠杀。
次日清晨,“犬性党”拥护新首领,并规定狗群的“新生活运动”:不准使用新语言、禁止讲奇怪的话(比如:诗)、绝对服从强大首领、弱者谨守本分。若不服从,则需离开。一只小母狗“用脚投票”,却当场被乱嘴咬死。狗群新生活慢慢发展出森严的等级制度,原先依从本性的日常渐渐被权力意志所主导,两只底层小狗受不了压迫于是逃离。
但狗终究是群居动物,两只小智狗和人类、猫渡过寒冬后,又念起昔日同伴,因此选择回归。而“犬性党”已非最初的智狗,他们丧失野性,也未被驯服,讲的虽不是新的狗语言,却也非旧狗语,他们更像一群人类在模仿狗叫,是“仿冒狗的再仿冒版”。
回归狗群的小狗重新落入食物链底端,但现在的他已是权力游戏中的“高级玩家”,他决定带领众狗前赴“死亡花园的盛宴”,狗群末日即将降临……
在权力的游戏之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
登等,登登登等,登登登等,登登登等,登登等!
在展开对狗界“权力游戏”的分析前,先重点介绍三个狗角:
狗一号:马济努
黑色贵宾犬,又名“吉姆老爷”,正直、忠诚、睿智,是兽医院里率先推开狗笼门锁的狗,也是第一只开口问“为什么”的狗。当狗群里的小狗被欺负时,马济努英勇挺身,保护弱者,虽然在第一回合“统治权争夺战”中胜出,但和《权游》中正义化身的临冬城主艾德·史塔克一样,并不想当王,而是希望狗群能尽快找到新的生存之道与和平。
狗二号:阿提克斯
威风凛凛的那不勒斯獒犬,深思熟虑、铁面无私,对“身而为狗”有坚定的身份认同,即使深知犬性渐失,仍执着于找回过去的生活方式。“大屠杀”后成为首领,主张放弃新语言与复杂思辨,努力保持感官敏锐。特别的是,阿提克斯是唯一能感受到“罪”与“信仰”的狗,常自发献祭、忏悔、祷告,庄严虔诚堪比《权游》中信仰光之王的史坦尼斯国王。
反派狗:班吉
小比格犬,看似人畜无害,却是“犬界小指头”,同《权游》中的培提尔·贝里席,出身卑微,却渴望权力和地位,善用每一次混乱作为阶梯,在权力的游戏中努力攀爬。曾经目睹几乎所有智狗的悲剧,或冷眼旁观,或逢迎拍马,或暗揣诡计。作为活到最后的狗之一,有赖于他的座右铭:“最好让有权有势者为所欲为,然后趁机找出利己之处”。
在《权游》中,七大王国为了铁王座争得你死我活,终级考验却是人类与异鬼间的生存大战;在亚力克西斯笔下,十五条狗所面临的权力关系比人类的更复杂难解,借用福柯的说法:“权力永远是关系中的权力”,至少有三个层面:
首先是,智狗与智狗。
十五条狗虽贵为智狗,却仍受本性左右,表现权力最具象的方式就是“谁有权上谁”,一件本来再自然不过的事,成为了狗群秩序和等级的体现。
智狗社会和人类一样,受制于性别、种族、阶级。公狗凌驾于母狗,纯种贵族犬优于杂种狗,大狗的地位无疑地高于小型犬,这也是为何马济努与阿提克斯在最初角逐统治权时脱颖而出,“大纯公”同“中产白人男性”是不二之选。
然而《权游》告诉我们:家族出身只是起跑点,人生总会出现一些小意外打乱固有的权力关系,比如:联姻与战争。母狗萝西正是因为和首领阿提克斯相好,而免于被其他狗上,甚至有权上其他小公狗。战争也会造成新的阶级流动,许多狗阵亡,但总得有“最底层的狗”存在,这是“等级的神圣性”。以大屠杀后的狗群状态为例:地位最高的阿提克斯和最低下的班吉一样重要,处于对称的光谱两端,维系共同体的等级制度。
然而当班吉意识到自己“弱小的重要性”时,他也发现权力游戏的精妙之处:既然首领的高度需要靠卑微的自己支撑,那么阿提克斯难道不该偶尔也让班吉上上吗?――这是极具革命性的思辨,大胆挑战既有的权力结构,充分应证了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奴隶虽因死亡恐惧而服从主人,但在日积月累的劳动服务中,主人变得离不开奴隶,主奴关系因而易位。
当然,班吉并非最后赢家,虽然他机敏、狡猾,但将权力玩弄于股掌间者,终将迷失于自己的算计中。《权游》中有句经典台词:“权力存于人心,如浮影游墙。即便是矮小之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但权力毒药同时也会吞噬人,小狗子也不例外。
第二层权力关系是,智狗与凡狗。
“大大出乎狗群的意料,在他们成为智狗后,最严重的冲突并不是发生在他们和人类之间,而是他们和其他狗之间。”
当代意大利政治哲学家阿甘本曾提出“神圣人”的概念。在古罗马法中,神圣人是一群从凡间被移除而上交予神的人,虽因属神而被定义为神圣,但“排除”的暴力性才是神圣的根本意涵。被神圣化,也就意味着被排除在共同体之外。
十五条狗,无疑地正是“神圣狗”。
如前所述,人类的智慧之于狗究竟是不是礼物?对狗群中的大多数而言,这是份棘手的礼物,或者说,是诅咒:明明知道自己是条狗,和其他狗一样拥有灵敏的嗅觉及猎捕能力,但在同类眼中却再也不是一条狗了。凡狗攻击智狗,但他们心里其实更害怕这十五条狗。马济努与阿提克斯对此有过一番精彩辩论:
马:现在其他狗有理由怕我们,我们的思考方式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
阿:可是我的感觉还是和他们一样。我们也许能回到以前的生活方式,新思考让我们远离群体,一旦没有归属,狗就不是狗了。
马:不,我们拥有这种新方式,是上天赐予的。为何不好好利用呢?我们懂得其他狗所不懂的事情。难道我们不能教他们吗?
阿:不能,现在该是他们教我们了。我们必须重新学会怎么当狗。
凡狗畏惧智狗,因为他们看起来、闻起来都有种“智慧的味道”;智狗无法装傻,继续享受属于狗的小确幸,即使“努力去活得像一条狗”,也意味着:他们已不再是正常的狗。当智狗被暴力排除在平凡的狗生之外,他们是否能投奔人类呢?
最复杂的权力关系正是:智狗与人类。
在许多文学及影视作品中,狗永远是人类最忠心的朋友。他们陪伴、守候、保卫主人,有情有义,真挚动人。但你是否想过,如果你的爱狗有了智慧后,是否还会为你千千万万遍?
从兽医院逃跑的十五条狗有了智慧后,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主人追来了,我们要躲在哪?
主人诚可贵,尊重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当狗拥有智慧后,便能意识到人类对宠物的优越感,有些狗对其附属地位感到可悲,但考虑到被驯养已久,缺乏独立生存能力,就还是寄望能依赖主人而活。然而智慧使狗感知到时间的流逝,这是极为残忍的。被豢养的狗只能日复一日地在家中等待主人回来作伴,时间像疥癣虫一样在皮肤底下爬动。
并非所有的狗都如此悲情,有些智狗有了“小聪明”后,反倒知道如何讨好人类,并从中获利,比如“小指头”班吉。他表演打滚、拍手、装死,博取人类欢心和食物,甚至学会朗读《名利场》第一页──但他并不理解意思──只知道人类会视他为一只特立独行的高级狗。
最让班吉不能理解的是马济努与妮拉之间的关系。
马济努在“大屠杀”时被狗群围剿,命若垂丝,却幸运地被善良的人类夫妇拯救并收养。当他试图开口和女主人妮拉说话时,却把她吓坏了,从此马济努只以点头、摇头的方式和妮拉交流。妮拉自从知道马济努拥有人类的智慧后,非常尊重他,甚至不想给他绑上狗绳,因为这样等于把马济努降格成……一条狗。因催斯汀。
总之,马济努并非以摇尾乞怜的方式获得妮拉的喜爱,这也许就是智慧在狗身上发生最奇妙的改变。马济努与妮拉最后甚至成了Soulmate,跨越人狗界线深入交心,全书唯一的平权关系,正是发生在马济努与妮拉之间!
Valar Morghulis. 凡人皆有一死,狗子也逃不了
唯一超然于这场权力游戏的是普林斯,那条诗人狗。
普林斯是杂种狗生下的杂种狗,但体内有黄金猎犬的血统,活泼灵敏,喜欢神赋予的新语言、新视角,热衷于创造笑话和谜语,信手拈来就是一首诗。一条天才横溢的狗在最初就拥有特殊地位,他与众不同,却难以捉摸――比起欣赏或尊敬,更多的智狗对他感到本能地恐惧。
因此“高地公园大屠杀”时普林斯也是被害狗之一,在天神赫尔墨斯的帮助下及时逃跑,踏上流亡之路。虽然痛失狗友、到处流浪,但至少他还拥有一样喜爱的东西谁也抢不走:诗。
虽然阿波罗因害怕输了赌约而动手脚,让这条诗人狗双目失明,但普林斯却异常坚强乐观。读到这里,聪明的读者也许已经猜到普林斯的原型是谁了……
没错,就是那位写下旷世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古希腊盲诗人:荷马。
在此就不剧透天神们的赌注结局啦,可以预告的是,普林斯因为有诗的陪伴,成为了那条活到最后的狗。这不禁令人想起《权游》第八季被大家吐槽到不行的结局:
翻个白眼就能当上国王的安排确实很瞎,但“故事”之于人类──甚至是十五条狗──确实意义非凡,历史承载了所有生命走过的痕迹,诗更是智慧的结晶,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美丽。Story wins, Poetry wins!
诗人狗自认写得最好的诗是一首关于“死亡”的诗。
八季《权游》中除了“凛冬将至”,最常出现的就是“Valar Morghulis(凡人皆有一死)”,这是被印在异邦硬币上的一句格言,也是支持剧中无数苦难生灵活下去的希望。
阿波罗与赫尔墨斯是这场“智狗悲剧”的始作俑者,作为神,祂们无所不知,法力无边,但却有一个无法触及的事物:死亡。
“智狗与神”的权力关系因此隐藏在故事中:正如人类无法想象没有死亡如何生存,神也不能理解凡间的生命如何与死亡共存。永生者想象死亡时带着渴望,这也是为何赫尔墨斯认为会有一种“快乐的死亡”,并将此寄托在十五条狗身上。
如果“人类的智慧”是神给予十五条狗的棘手礼物,那么对“快乐的死亡”的探索与辨证就是智狗回馈神的厚礼。
感谢向死而生,让我们活着充满希望;
因为凡人皆有一死,所以生命才如此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