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骗自己的借口

学哲学究竟有什么好处？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多读几本生活小技能、厨房宝典、如何教育叛逆期的儿女之类对当下活着“有用”的书啦，可都知道要活着，要为什么而活呢？难道只是有口饭吃不饿着，有个消遣不闷着，有个爱好不慌着就行？一句话，耗日子呗！可这样的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没错，哲学就是为了解答这个“意义”而生的。你看，哲学多么伟大！

可就是这么伟大的一门学说，甚至可以说是“至高智慧”的存在，在诞生之初却备受奚落，当时作为一代哲学巨擘的伟人苏格拉底还被治了死刑，只因他喜欢跟人讨论“哲学”，治死他的“陪审团”还代表了当时的“主流民意”，哲学家何其危险！

苏格拉底之死如同一声“惊雷”，在此之后哲学不断被后世无数聪明的“思想家们”开辟拓展至今，支撑着全人类对思想疆域的探索，哲学传承的脚步从未停止。

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在老师死后成立了“柏拉图学院”。在古希腊罗马时代的战伐中，柏拉图学院教授着平民，也教授着像“亚历山大大帝”这样的君王，希腊哲学也在一个相对包容的环境中得以传播。

与哲学相傍相杀的基督教正是在这个时代节点，从更为古老的犹太教中脱胎而生，被耶稣感召的“圣保罗”借助希腊哲学向大众传教。于是，这时候的哲学被叫做“教父哲学”。

摩尼教徒奥古斯丁皈依了基督教，发出了惊世骇俗的一声呼喊：上帝允许人类拥有自由。可帝王们对基督教乃至哲学的态度并不总是“宽容”的。到了尼禄时代，一场大火后，罗马统治者对广大基督教徒展开疯狂的抵制甚至屠杀。转折点在罗马独裁皇帝戴克里先将罗马一分为四，戴克里先死后，罗马陷入混战，君士坦丁当上了罗马皇帝，成立了十字军，成为第一个信仰基督教的罗马皇帝，颁布《米兰敕令》使得基督教摆脱了迫害。基督教成为了罗马国教。

哲学家的厄运刚刚开始，欧洲史上最黑暗的对异教徒（包括哲学）的驱赶屠杀也就此展开。哲学家被当做异教徒遭受基督教徒的疯狂杀虐，雅典的柏拉图学院被下令关闭。在整个罗马帝国的疆域内，哲学几乎绝迹。幸好在帝国以东，阿拉伯帝国崛起并迅速扩张，“穆斯林”们对异教文化相对宽容，才给了哲学家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开始在罗马帝国与波斯“萨珊王朝”交界的边境地带存活了下来。在此期间，阿拉伯帝国的逐步壮大引发了西罗马帝国九次“十字军东征”，哲学家们抓空逃到了西班牙，获得了更为广阔的成长空间。至此，当年的希腊哲学著作已被转译成多种语言，从开始的拉丁文到叙利亚文，阿拉伯“百年翻译运动”中被翻译成了阿拉伯文，直至到了西班牙，从阿拉伯文又被翻译成了西班牙文，然后再被翻回了拉丁文。曲折颠婆中又回到了原点！

前面提到了十字军东征，我们都知道结局，接连的失败让罗马基督教徒们痛定思痛，居然也开始了他们的“翻译运动”，遍寻希腊哲学著作，终于发现这是宝啊！！！1260年，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成了每个教会学校的必修课。此后的哲学被称为“经院哲学”。

基督神学学习起了哲学那一套，他们开始为“上帝是否存在”寻求解释——托马斯·阿奎纳认为：世间万物归因于上帝。哲学成了神学的“婢女”，在神学凌驾之下获得传承，虽然过程并不轻松，甚至沾满鲜血，靠的是无数文弱书生在过去的颠沛流离中舍身护住了承载着先哲智慧的文字典籍。与此同时，处于中世纪的欧洲遍布着基督教会的“宗教裁判所”，异教徒们被架上十字架烧死，还美其名曰：见不得鲜血。当时，可以用“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来形容当时的异教徒和哲学家的处境。

困局在中国造纸术的传入和古腾堡活字印刷术的发明后得到转机，一个叫“马丁·路德”的日耳曼人将他对基督教会的质疑付诸文字在整个日耳曼民族中广泛传播，于是，罗马教皇将整个日耳曼民族开除出了教会。之后，基督教分裂出了诸多分支教派，包括天主教（罗马一方）、新教（路德一方），加上先前在罗马帝国兴起的东正教，成为了今天基督教最重要的三大教派。新教一派被迫害到了日内瓦，但也借此将自己的势力遍布了欧洲其他民族，而不只局限于日耳曼，然而哲学的悲催遭遇依旧没有改变，新教徒加尔文成为了新教在日内瓦的教皇，与罗马教廷分欧洲而治，继续对异教徒的迫害。事实证明，宗教与哲学的联合行不通，哲学必须靠自己。

既然这么难，就服从上帝的权威，不再抬杠就行了嘛！可哲学天生有一个臭毛病——始自苏格拉底的“怀疑精神”，让它无法“坐享其成”而甘当神学的“婢女”，它不会轻信一切未经证实的结论，能够避免独断论，引导人们寻找到正确的答案。所以，哲学势必要翻身做主人。

世界的形势风云变幻，历史的轮盘转到了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再然后，荷兰起义军的独立运动掀起了反抗的浪潮，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英国舰队歼灭，荷兰趁势赢得了独立，并大开言路，成为了哲学的“第二故乡”。

前面大都在讲历史，至此哲学又扬起了大帆，破浪前行！其中一个掌舵人叫做“笛卡尔”，他从欧几里得几何学中找到了灵感，笛卡尔时代的知识分子相信世上有一些理性是超越客观世界、高于客观世界的。1619年11月10日晚，笛卡尔做了三场梦，开始将欧氏几何的系统应用到哲学研究上。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浩繁著作体系的一脉——形而上学得到了发展，哲学家明确了使用理性思维去研究那些能统一世间一切的“大道理”，对世界本质的追问都是形而上学的任务。

除了形而上学，二元论、唯我论等诸多对世界的新观点迭出。其实，我们会发现自己平时的胡思乱想在哲学家看来并不稀奇，笛卡尔说过，“不管多么荒谬、多么不可置信的事，无一不是这个或那个哲学家主张过的”。

后来，“犹太教”家庭出身、品格高尚却穷困潦倒的斯宾诺莎继承了笛卡尔的理念——按照欧氏几何的模式建立哲学体系，开始试图建立属于哲学的“不言而喻”的公设：不依赖别的物体存在的东西称为“实体”——每个人都是永恒、无限、唯一且不可分的上帝的一部分。

可这时候科学家（或者叫科学派哲学家）跳了出来，说“数学”只是“尺子”，是“工具”而不是真理本身，科学家提供了自己的方法：归纳法。其中有个代表性人物叫“洛克”，是个英国人（英国人似乎有跟整个欧洲对着干的传统，这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脱欧”也便可以理解），他认为笛卡尔、斯宾诺莎这些“数学派哲学家”提出的公设都是“无根之木”，没有事实作为依据，经不起推敲。结果对方反过来指出“归纳法”所依据的事实也仅仅是一部分事实，无法囊括所有，科学派的真理只是一种“概率真理”罢了。争辩中，哲学形成了两大至今影响深远的派别：理性主义（笛卡尔、斯宾诺莎为代表的数学家派）和经验主义（以洛克为代表的科学家派）。（其实，二者的分歧早有渊源，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和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就有对“人”的争论。）

在理性和经验这两大派别的大论战中，一个“牛人”横空出世。名字也很牛，叫“牛顿”，这不是一个物理学家吗？跟哲学有什么关系？我们都知道著名的“牛顿三定律”，它既能准确地预测未来，同时也足够简洁。它使“机械论”有了坚实的事实基础。（机械论：用物理学来解释包括人类意识在内的整个世界。）物理学使得世界变得真实，对整个宏观世界的解释变得可能，然而机械论也有弱点，比如丧失生理机能死去的人的意识去哪儿了；没有意识，基于经验主义的物理实验如何自圆其说。这都是机械论无法解释的，而且，机械论很容易推导出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更可怕的还有决定论，人类的自由意志将面临考验，如果一切都是决定好的，人便没有了自由，没有了道德，人类社会没有了秩序，一切变得没有意义，因果律将统御世界。

斯宾诺莎重新给了人类自由，他将世间万物视同实体的一部分，都将受到“神”的意志的支配，但用理性去领悟自己在实体中的位置，也能够实现自由。这跟佛教的因果有点像，凡人皆可通过参悟成了佛，也便脱了凡尘肉身，有了正果。抱持宿命论的中国人也从中得到了慰藉，比如遇到挫折可以说“这就是命”，人与人的相聚是一种“缘分”，看到仇人遭了难可以痛快地说“报应”，可如果仇人遇到的是好事则可以安慰自己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聪明的中国人啊！

回到正题，哲学发展到这里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可还是英国人——休谟大神颠覆了过去千余年的哲学体系，归纳法、因果律在休谟的怀疑论中轰然倒塌。《黑客帝国》里的虚拟世界降临人间，人们发现自己无法脱离虚拟，一切知识都不可信了，除了几何学和我们感受到的经验之外。人们只好沉浸其中，感受自我而已。休谟觉得他解决了所有的哲学问题，这中间，宗教受到的冲击巨大，教会势力也在与王权的角力中开始衰微。1835年，宗教裁判所在除罗马之外的欧洲被取消，欧洲的黑暗时代就此结束。

但其实，在此之前的哲学家只是在空暇时间思考下人生的意义，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业余的。从康德开始，真正专业的哲学家走上了舞台。这个德意志“宅男”以无比复杂的《纯粹理性批判》让世人见识到了世界的“真相”，他宣称：人类感受到的只是物自体经过先天认识形式加工而成的“表象”。他重新定义了世界，用他的“二律背反”解释了一些关于形而上学的问题，人的理性给自然“立了法”。康德认为，世界分为可知和不可知部分，不可知的无须理会，“管它作甚”，我们只需用理性把握可知的部分即可。他解决了休谟带来的哲学危机。康德认为自己解决了所有的哲学问题。（诶，好像有点眼熟！）但哲学的征途远未结束。

康德之后，黑格尔抓住康德“物自体”自相矛盾的问题，取消了主客体的对立关系，将“我”的理性代替了物自体来代表真实的世界。

而崇拜康德鄙视黑格尔的叔本华则将康德的论说进行传承和发扬，他认为：“我”就是物自体，“审视内心”，用一种非理性的自觉来体会物自体的存在。他将这种概念命名为“生命意志”，他与康德的区别在于康德认为世界的基础是井井有条的理性，而叔本华认为世界的基础是无法控制的生命意志。但这是一种“悲观主义”，因为他觉得生命意志是邪恶的，是痛苦的源泉，人们的欲望只会带来痛苦，那么如何摆脱呢？满足欲望是没有用的，世俗的成功只会让我们更痛苦；知己知彼，了解欲望也是没有用的，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自杀总行了吧。对不起，生命意志不会随着肉体的陨灭而消失。那么我们该怎么办？首要是克制性欲；其次提高个人的层次，讲个人欲望与全人类的欲望同一；然后还可以学“苦行僧”，强迫自己不去做想做的事；最后还可以通过欣赏艺术，艺术品可以帮助我们“审视自己的内心”。当然，后来当我知道叔本华自己的“糜烂”生活时，我会觉得这些都是“胡扯”。

自康德之后，到叔本华这里，哲学近乎“玄学”，理性遭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可这还没完，时代发展到了十九世纪，“哲学狂人”尼采又继承了叔本华的形而上学，他认为物自体是一种“权力意志”，他将人分成了强者和弱者，以强者为尊，为了让道德趋向强者，他公然叫嚣：上帝死了。为的是打击他认为是弱者道德，是奴隶道德的基督教道德。他鼓励人们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充分发挥创造力，摆脱奴隶道德，成为不被弱者束缚的强者，成为“超人”。这同样是一种“悲观主义”，然而比起叔本华的“禁欲说”，尼采的观点要更积极一点，起码他认同强人们可以去承认痛苦，迎战痛苦 。

除了尼采，克尔凯郭尔则以一种近似“禅宗”的方式，将“上帝”视为人们对无限可能性的选择，他反对用理性研究宗教。理性似乎已到了危急存亡之际，终于，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科学做出了反击。一系列科学新发现让理性之光重新闪耀：物理学领域的牛顿力学、能量守恒和质量守恒定律，进化论的发现，心理学的发展等等。

科学的触角越来越广，宗教完全处于了弱势。其中，进化论的发现所造成的影响面最广，它严重打击了基督教的权威，但是也消除了人类作为“万物之灵”的神圣性。但是，科学也让之前我们视同“公理”（那些不言而喻的真理）成为了“伪说”，打击了人们对先验理性的信心。“天才中的天才”高斯（也就是画出了十七边形的那个人）建构了“非欧几何学”，从而证伪了“欧氏几何”；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被无数次实验证明，证伪了“牛顿力学”，结束了“牛顿时代”。

在此之后，英国人维特根斯坦和罗素创建了“逻辑实证主义”，罗素试图建立一套严谨的逻辑语言来研究哲学，但最后都失败了，反而揭示了理性思维与现实的矛盾，理性根本无法担负从总体上解释世界、指导生活的任务。

穷途末路的哲学家只能拼死一搏，务实美国人掀起了“实用主义”的浪潮，理性被用来解决一切当前利益攸关的现实考量，哲学变得有用了！！！这彻底终结了形而上学，实用的科学成为了时代的主流，科学似乎更能够正确反映客观世界，而实证主义则为所有科学经验的证明护了航。但并不是说科学理论就成为了“无上真理”，科学精神是可以允许被怀疑，被证伪的。

波普尔的“证伪主义”告诉我们，科学理论都是一种可能被证伪的“假说”，所以才是一个合格的科学理论。而像巫术、迷信和宗教理论都是不可被证伪的，所以它们才与科学格格不入。然而，证伪主义同样可被证伪，它也有漏洞，我们会发现，今时今日，即便牛顿力学已被相对论证伪，它仍被我们广泛运用。这是因为它对于我们已经足够准确且简单，换句话说，它比较实用。实用主义是证伪主义很好的补充，“奥卡姆剃刀”锋利依旧。

科学的好处确实为我们认识世界提供了便利，比如“大样本随机双盲实验”可以尽可能地为我们提供数据，让我们可以对任何一种事物加以验证，它相当实用！但这并不意味着科学是解释、改造世界的唯一标准。比如很多人就是觉得中国菜比用科学方法烹煮出来的西式菜肴好吃。即便如此，我们这个时代还是需要科学。

这里回到最初那个问题：哲学是为了追问人生的意义。按照实用主义的观点，确实遇到无法自己排解的“人生意义”问题，最实用也最便捷的方法还是得去找心理医生，或者听从叔本华的建议，去欣赏艺术，比如听听音乐，欣赏书画，或者看看电影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存在主义者萨特和加缪的做法是，认为世间万物都是偶然的，世界是荒谬的，稀里糊涂，没有任何理由，人和世就这么存在了。人生不等同于故事，不是所有人的一生都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它极有可能是平淡的。

追问到最后，“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这其实就是个信仰问题，它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参差多态，乃幸福之本源”，没有固定答案的世界才最美好，不是吗？

记得还在上高中那会儿，有同学问我“你觉得什么才是活着？”，当时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能呼吸、能说话、能吃会喝就是活着”，此刻的我想说“当我不再把活着当做一个问题，那时候我才是真正的活着”。这便是我哄骗自己的方法。

哲学的故事发展到这里，书也就结束了，可新世纪一大热门话题——人工智能，我想还可以让故事进行下去，下边提出几个假设：假设人类的科技水平已经可以让人工智能跟人类一样思考，如同电影《银翼杀手》的原著书名，那时，机器人可以梦见“电子羊”，这应该算一种“生命意志”，机器人也有了“欲望”；再假设这种生命意志终有一天成为了尼采的“权力意志”，那时，究竟谁是强者？谁是弱者？那个时代的道德状况会是怎样的？我们还可以假设人工智能社会发展到“实用主义”，进而发现“世界是没有目的的”，“他们”是继续创造新的“智能”，陷入循环往复，还是以“自由意志”选择关掉自己的“电源开关”（假设有这个开关的话），选择终结一切，让一切归于沉寂，等待新的开始，已经无法想象后来的故事……是的，故事！个人的故事可能是平淡的，突然有一天，它就结束了！那么作为集体的人类故事难道就可以遵循始终么？最后假设，突然有那么一瞬，一切就在平淡中结束了。此番，我们可以做到的，可能就只是以为自己可以有意义的活着，然后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借口来哄骗自己，我们称之为——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