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噪音》:也是英雄,也是懦夫
谈到英国小说家朱利安·巴恩斯,普通读者和尖刻的评论家首先会想到的一个词是:聪明。这不仅仅指巴恩斯总能带给人新鲜的感觉(特别是在小说内容趋向同质化的今天),而且还在于巴恩斯似乎总能找到最贴切的叙述方式,更不用提语言的精炼和美感,以及层出不穷的金句。从《福楼拜的鹦鹉》到《英格兰,英格兰》,再到《终结的感觉》,巴恩斯不曾重复,《时间的噪音》也是如此。
比起纯粹基于作家的想象完成的虚构,《时间的噪音》的写作,无疑是个不小的挑战,毕竟,小说原型,著名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其人生经历的丰富性,他的音乐、他引起的广泛争议,精彩程度可能远远超出小说,这从他的传记数量上可见一斑。不过,对巴恩斯来说,肖斯塔科维奇自有不可磨灭的吸引力,同为艺术家的他们,尽管所属的领域不同,命运有异,最终还是成功地进行了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与今日常见的“传记小说”(如果这个概念成立的话)不同,巴恩斯并没有竭力发掘出肖斯塔科维奇的生平细节,而是将重点关注三个场景:“在电梯旁”、“在飞机上”、“在汽车里”,从而将他人生中的某些碎片予以巧妙拼凑。在他笔下,肖斯塔科维奇既非难以亲近的天才,又不是寻常如你我,仿佛随时都可以从时代的裂缝中逃脱(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相反,他时刻被极权以及无所不在的恐惧包围着,艺术,不过是最后的落脚地。
少年成名,中年曾被权力“询唤”,因此落下了“权力恐惧症”(倒不是恐惧某个具体而实在的当权者,而是权力本身),肖斯塔科维奇,日夜惶恐,收拾好行李等在电梯旁等待被抓捕,然而,这样的判决并未到来。更戏剧性的是,遭污名化的他,随着斯大林的逝世重新开启了艺术生涯,再次攀登音乐的高峰,直至被邀请前往纽约;当然,权力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未曾苛待艺术家们,“艺术在苏联的价值,远远高于在他们堕落的祖国”。
美国之行,肖斯塔科维奇公开批评了自己的偶像斯特拉文斯基,从而也给自己招来了骂名,传记作者和小说家巴恩斯,都选择面对这个戏剧性场面。面对受中情局雇用、前来指责他的尼古拉斯·纳博科夫,肖斯塔科维奇选择了沉默,没有为自己发声,也没有为千千万万活在极权体制下的艺术家发声,而是与权力“合谋”。对此,巴恩斯借他之口给出了尖锐的评价,苏俄的权力虽然可恶,但“他更反感那些著名的西方人道主义者,他们来到这里,告诉它的居民,他们生活在天堂”。没有确确实实的体制保障,所谓的人道主义和勇敢,不过是空洞而无助的姿态,相反,懦弱是一种反讽式的反抗。
现代世界极其复杂,要想做赫拉克勒斯那样的英雄,着实困难重重,相反,在多数情况下,我们甚至不得不主动与《尤利西斯》中的布卢姆、《姜饼人》中的丹杰,当然,还有《时间的噪音》中的肖斯塔科维奇产生认同。英雄情结,自有其道理。但是,“一闪而过的勇气”,却也不乏“虚荣”,英雄只需一时勇,而懦夫,却是“一生的事业”。艺术能够提供救赎吗?可能吧,因为尽管时间的长河中充满了噪音,但真正让人铭记的,是“内心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