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之前的法国

William Doyle的一本科普性质的小读物，讲得比较笼统。法国崩溃的原因有很多，从中长远看祸根埋在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时期的过度扩张上，谋求霸权的举动消耗了太多资源，但又没法反哺本国（依靠霸权薅世界羊毛）。最要命的是与英国佬的血拼，导致财政赤字疯涨，不停地借新债解旧债，整个路易十六朝都在想方设法维持财政不破产。
旧制度ancien régime本身也有诸多不合理之处。绝对王权在路易十四达到顶峰，又因为他定下的一些规矩和惯例，后两任王基本被困在巴黎外的宫殿周围，信息受阻，又与热情的巴黎人民看不对眼，脱离群众。国王只能接触很少的一部分人，从他们那里获取建议：
his practical choice was limited to career administrators, magistrates, and courtiers. They, in turn, could only be brought to his notice by the intrigues of other ministers and familiars of both sexes drawn from the ranks or clienteles of the few hundred families rich enough to live in the gilded splendour of the Court.
在地方上，王权的代理人受到排斥（部分原因是有人利益受损了，因为国王的行政长官取代了原有的等级议会的权威），职权也受到司法机构掣肘：
most of which had administrative as well as judicial functions. At the summit of the judicial hierarchy sat the 13 parlements, supreme or ‘sovereign’ courts of appeal where registration was required for all important royal legislation before it became operative.
尽管国王对立法有最终定夺权，但是法院把他和代理人拉下水互相扯皮的过程能让其消耗大量精力，也大家看戏的时候体会到王权的“顽固性”。司法机构脾气硬是有资本的，因为财政一直将崩未崩，国王采用了卖官鬻爵的办法（买官制在中世纪后期流行于欧洲很多地区，算是项传统艺能，是在缺乏成熟的资产统计和征税的技术手段的情况下将钱从有钱人手里榨出来补贴财政的一种系统性的公共借贷方式），有钱大老爷坐在议会里买来的位子上有恃无恐，因为裁掉他们就得退钱（当然也因为买官的人太多，司法机构本身专业性也很差，随意专断的风格引起了民愤；也有观点认为司法机构里世袭公职的noblesse de robe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恪尽职守，成为了一股制衡王权的独立力量）。最后国王和巴黎的议会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国王别去改革，议会就不会搞事。
税收方面就是老问题，教士们声称要负责和上帝交流，拒不承担税负，还抽走一大块（拥有十分之一的土地，其他土地抽十一税），贵族声称要为国家打仗流血（指上去当军官指挥士兵），也想办法逃税，并抽走一大块油水（拥有四分之一的土地，其他土地抽封建税），有钱人能买官，甚至能挤进贵族序列，最后税负就落在最无力承担的人身上。
先后一干大臣做过很多实验企图解决将要到来的破产问题，基本全都失败了，再加上畸形的分配制度和税负机制，公众不满一直在聚集。教士们在过去一个世纪把识字率从五分之一提高到了三分之一，读者多了，对出版物的需求也高了；又正值启蒙运动，思想家们认为应该按他们的哲学治国，加带宣传力度；司法机构也想抓住舆论的武器更有力地骂政府，最后就是小册子满天飞持续散播不满，满足了民众的需求。
18世纪80年代的全面危机酝酿已久，此时Calonne担任财政大臣准备改革。之前在帮美国佬打独立战争的时候耗资巨大，但是归正宗教徒Jacques Necker曾在1781年拉出了一本Compte rendu au roi，顺着公众的耳朵报告了王家财政处于少量盈余状态，不过没人去指出实际上里面巨额的支出是用贷款来cover掉的。提振公众信心，一直是件要紧事，维持“信用”一直是能持续贷到款的关键。所以Calonne一上来想先铺张浪费一波继续展示信心，为此需要借新债，结果这条路被议会堵上了。于是他考虑更激进的改革，在1786年8月20日向路易十六递交了一份改革计划：
later described by the courtier bishop Talleyrand as ‘more or less the result of all that good minds have been thinking for several years’.
这个计划分三层，第一层是需要在外省选出由地主组成的地方大会，在其配合下实行统一的新的土地税，第二层是采用重农主义思路做一些经济刺激：abolition of internal customs barriers, forced labour on the roads, controls over the grain trade，最后是向英国敞开市场搞自由贸易。几乎所有自由派那套的改革都带来了灾难。曾经由于取消了粮价和粮食出口管制（经典论调就是“粮食需求上涨那么价格上涨，价格上涨那么供给就会上涨，市场能够调节好一切，政府管制会降低经济效率”），储备粮被往外掏空了，加上正好出现了自然灾害，国家陷入饥荒的危险。短时间内粮食产量无法跟上价格上涨速度，面包价格疯涨，又由于民众不得不把大量钱消费在了粮食上，对其他产品的消费需求下降，经济也开始疲软。所有这些改革都无法获得立竿见影的成效，甚至需要另砸一笔钱进去，Calonne召集了一个显贵的集会，想要说服一部分重要的显贵们同意他的计划，以此带动民意为改革敞开通路。结果这种尝试最后变成一场政治灾难，首先很少有人愿意配合，然后Calonne想把反对者们宣传为只为自己特权考虑的自私分子，依然失败，最后路易十六只好把他解雇了，又换上了个大主教Brienne继续实施改革，把反对的声音越改越大。无论是对之前召集的显贵集会，还是对巴黎的议会下手，都激起了更大的反弹声浪，四下里洋溢着非全国等级会议États généraux不要的喧嚣声。于是，路易十六的王权走向了它的终点：
The convocation of a national representative assembly meant the end of absolute monarchy. It had finally succumbed to institutional and cultural paralysis. Its plans for reform fell with it. Nobody knew what the Estates-General would do, or even how it would be made up or chosen. There was a complete vacuum of power. The French Revolution was the process by which this vacuum was filled.
后记：最后，当然不能忘了提面目可憎的英国佬（笑），他们悠哉地看着对岸的事态发展，对“会出现什么程度的暴乱”进行一些预测，画着讽刺漫画取乐。英吉利海峡让他们能够隔岸观火，带英的实力让他们充满自信，面对风暴将至前的闹剧恐怕英国人幸灾乐祸到笑掉大牙吧。最终当法国沦为了一个人间地狱，暴乱程度超过了所有曾经预测的时候，英国佬估计就不太笑得出来，反而要擦擦脸上的汗了。200年后，他们也要煞有介事地与法国人争夺人权之光的桂冠：
The British, as always, were determined to spoil France’s party. Their royal family refused to attend any celebration of a regicide revolution. Margaret Thatcher declared that the rights of man were a British invention, and gave Mitterrand a lavishly bound copy of A Tale of Two Cities. A British historian working in America produced a vast chronicle of the Revolution which argued that its very essence was violence and slaughter (Citizens, by Simon Sch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