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页 成長的新人
二月兵队 (指鹿为马记。)
- 章节名:成長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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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角拿著中譯本巴赫金全集的其中一冊,翻開貼了標籤紙條的書頁,上面好些句子用鉛筆畫了橫線,頁緣也寫滿了小字筆記。他以半讀半講的生硬口吻,說:“巴赫金把‘成長小說’(Bildungsronman)分成不同類型,其中一類是‘教育小說’。在這類小說中,‘成長的是人,而不是世界本身。相反地,世界對發展著的個人來說,只是一個靜止不動的定向標。人的成長只是他的私事,而成果也同樣是屬於個人傳記的東西,世上的一切完封不動。’可是,在另一類成長小說中,‘人與世界一同成長,他自身反映著世界本身的歷史成長。他已不在一個時代的內部,而處於兩個時代的交叉點,處於一個時代向另一個時代的轉折點上。這一轉折寄寓于他身上,通過他來完成。他不得不成為前所未有的新型的人。這裡所談的正是新人的成長問題。所以,未來在這裡所起的組織作用是十分巨大的,而且這個未來不是私人傳記中的未來,而是歷史的未來。在這樣的成長小說中,會尖銳地提出人的現實性和可能性的問題,自由和必然的問題,和原創精神的問題。成長中的人的形象開始克服自身的私人性質,并進入完全另一種十分廣闊的歷史存在的領域。’巴赫金把拉伯雷的《巨人傳》和歌德的《威廉邁斯特》也歸入這個類別。剛才說的的‘新人’,令我想起第一次讀書會討論的大江健三郎。” “對於歌德,巴赫金是這樣說的:‘世界文學中審視歷史時間而到達頂峰的,其中之一便是歌德。’這是什麼意思呢?巴赫金把時間區分為自然時間和歷史時間。前者是太陽星辰的運轉,一年四季的更替,後者是人為的創造,通過器物、房屋、城市、行動和組織等。歌德的特點,就是看到兩種時間的關係,並且把它們融合在一起。對歌德來說,沒有東西是完成、定型和靜止不動的。所以歌德說:‘我掌握了揭示發展的進化論方法。’這就是他的自然觀察和思考的結論。歌德在生物學上所做的形態學研究,不是靜態的割裂的分類學,二十局部和整體在生物的演變過程中的形態研究。當中有時間的向度和空間的向度,而兩者是融為一體的。如果人的成長過程被時間滲透,他在其中成長的世界也一樣。無論是在人的層面還是世界的層面,過去也不是跟現在隔絕的事情,它永遠是現在的創造性因素,也同時是未來的種子。歌德這樣的對時間歷史性的看法,巴赫金認為是現實主義的勝利。既然時間是這樣的一個整體,當中的個別事件便不可能是隨意的,而是必然的。這個必然性並不是指命定或者決定論式的控制,而是一個整全的時間觀。人為世界的必然性,建基於所謂的‘第二自然’,也即是猶如自然界一樣的有其內部規律的整體。藝術創作,也屬於這‘第二自然’的事物。歌德說:‘自然界整個是真實可信,合情合理的。……真正的藝術如同自然界一樣的合情合理。’歌德在他的意大利之旅中,深切感受到歷史時間的示現。他說:‘到達羅馬的那一天是我的新生日,是我真正的再生。’為什麼呢?巴赫金說:‘共同性、不同的時代在一個空間點上,在羅馬的空間點上的共存,為歌德揭示出時間的完整性。’” 阿角停下來,有點擔心地看著大家的反應,說:“我讀一點說一點,恐怕很混亂,大家知道我在說什麼嗎?”大家也連忙點頭認可,阿志說:“放心!說得很清楚!繼續下去吧!”阿角低下頭去,翻去另一頁,說:“我再讀一段,這裡吧!‘我們現在總結一下對歌德的時間視覺的初步分析。這一視覺的基本特徵是:不同時間(過去與現在)的融合;空間中時間的可視度所具有的完整性和鮮明性;事件時間與完成這一事件的具體地點的密不可分性;不同時間(現在和過去)之間有目共睹的重要聯繫;時間(存在於現在中的過去和現在本身)所具有的積極創造性品格;貫穿于時間之中的,連接時間與空間,連接不同時間的必然性;最後,已貫穿著局部時間的必然性為基礎,還必然包括將來時間;這樣就在歌德筆下的形象身上實現了完整的時間。’呀!這段呢,我也不太明白!怎樣也好,‘必須特別強調并區分時間間的必然性和完整性兩個因素。’這種時間感覺醒于十八世紀,到歌德的時候達到頂峰。巴赫金怎樣說呢?在這裡:‘一切事物自身都打上時間的烙印,充滿時間,並且在時間中獲得自己的形式和涵義。所以,在歌德世界里一切都變得充實強烈:那種沒有僵死的、靜止不動、凝固的地方,沒有固定不變的背景,沒有不參與行動和變化的佈景和環境。在歌德的世界里,不存在對確定的空間發生毫無聯繫的任何事件、情節和時間因素,也不存在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的事件、情節和時間因素。在這一世界中,一切都是時空,都是真正的時空體。’” “還要讀下去嗎?這裡說得更清楚,關於長篇小說的問題,這也跟拉伯雷有關吧!‘恢宏的史詩形式(其中包括長篇小說在內),應該描繪出世界和生活的整體畫面,應該反映出整個世界和整個生活。在長篇小說中,整個世界和整個生活是在時代的整體性切面上展開的。長篇小說中所描寫的事件,應能在某種程度上以自身來代表某一時代的整個生活。能夠取代現實中的整個生活,這是長篇小說的藝術本質決定的。根據這一本質程度的不同,因而也是根據藝術意義的大小,長篇小說相互間往往是各不相同的。決定著長篇小說的不同,首先是對這一現實的世界整體性進行現實主義開挖的深度;長篇小說整體中所形成的本質,正是從這一現實的世界整體抽象出來的。……現實世界的成形,充實和整體化過程,初步完成于十八世紀,正是歌德時代到來的前夕。問題不在於完成了多少次偉大的發現,有多少次新的航行,獲得了多少知識,問題在於對現實世界的理解獲得了新質。這種新質源於以下的事實:新的現實的完整統一的世界,從抽象認識、理論見解和深奧知識的事實,變成了具體的(一般的)認識和實際追求的事實,變成了通俗知識的每日思考的對象,並且與一些穩定的可視的形象聯繫在一起,成為直觀可見的統一體;……在歌德的長篇小說中,世界的整體性和生活的整體性,第一次在時代的高度上反映出這個新的具體化、直觀化、整體化了的現實世界。在小說的整體性背後,屹立著世界和歷史所具有的這一巨大而現實的整體性。在小說體裁發展的一切時代,任何長篇巨著都帶有百科全書的性質。《巨人傳》如實,《堂吉訶德》如是。’當然,歌德的兩部《威廉邁斯特》小說也如是。” “不好意思,花了大家這麼多時間。這篇文章有草稿的意味,有許多頗為重複的地方,後面也沒有進入歌德的長篇小說的深入分析。我們只能就前面這有限的部分,去猜想巴赫金對歌德的整體看法。讀了這麼多,我想說的是什麼呢?我差點也搞不清楚了!我想說的就是不斷重複著的‘整體性’這回事,或者就是剛才大家一直爭論的‘整全性’。我感到困惑,甚至痛苦的是,我們現在的世界,現在的時代,還有沒有整全性呢?如果沒有,我們的小說是不是也不可能擁有整全性呢?如果藝術創作不再存在整全性,而藝術又是人的生存狀態的象徵,那是不是說,我們已經不可能擁有具有整全性的人生呢?我們這些在成長中的人,在我們不斷變化的時代和環境里,雖然還掙扎著做‘新的人’,但這種‘新’已經不是歌德或者拉伯雷時代的蘊含著過去和遙望著將來的時間的新生。我們的‘新’就像一艘脫軌的太空船,既已遺忘過去,也不懂預示將來,而只能浮游于永恆的現在。我們的時代特徵,是不是跟拉伯雷和歌德完全相反?在時間和空間上,在歷史和共時上,也只能體現出‘破碎性’和‘斷裂性’!我們的小說只能是破碎和斷裂的時空體!如果我們被巴赫金說服的話,我們便只能對當下的世界,當下的人生感到可悲!偉大的拉伯雷,偉大的歌德,統統也要被遺忘了!只剩下我們這一群卑小的新人,在呱呱大叫,卻沒有人知道我們在叫什麼!甚至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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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页 比瞬間持續稍長的時間
這時候我意識到我雖然跟阿角並肩坐在欄杆上,但彼此的身體其實沒有接觸。可是,在外面黯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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