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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纳笔下的中世纪建筑出场顺序被安排在了希腊雕塑之后,我想这不是偶然的。和希腊雕像健美的肉体表现出的对明快气质的追求相反的,中世纪艺术氛围是整个一千年的黑暗世纪里人们悲观厌世、抑郁不堪的精神体验的直接表现。从罗马帝国的衰落开始,交叠着战乱、疾病、灾难的世界让人看不到生活的美好,人们仿佛提早来到炼狱。 丹纳对那个时代的人精神描写的是这样细致: “除了恐怖与绝望,还有情绪的激动。苦难深重的人容易紧张,象病人与囚犯;感觉发达与灵敏近乎女性(当然这里在现代的角度来看是有争议的)。他们任情使性,忽而激烈,忽而颓丧,一切过火的感情的流露都非健康的人所有。他们丧失了中正和平的心情, 也就不能有什么刚强果敢,有始有终的活动。他们胡思乱想,流着眼泪,跪在地上,觉得单靠自己过不下去,老是想象一些甜蜜,热烈,无限温柔的境。” 接下来他写到了骑士爱情。并把这种夸张的恋爱方式比喻成“头脑兴奋过度,没有节制的狂热与奇妙幻想”。舆论公认婚姻里没有爱情,诗人也醉心崇拜女子,认为那是指引他去见上帝的天使。这样混杂着厌世心理、幻想、渴望温情的复杂心情正中基督教下怀。因为基督教的教义恰巧在认识上给人们指出痛苦的出口--要侍奉上帝,才能从苦海中得救。“无穷的恐怖与无穷的希望,烈焰飞腾和万劫不复的地狱的描写、光明的天国与极乐世界的观念,对于受尽苦难或战战兢兢的心灵都是极好的养料。”哥特式建筑就是这个拯救灵魂过程的产物。 哥特式教堂和希腊供奉神像的庙宇相比,最显著的一个特征是空间巨大。基督教是普遍的而非贵族的宗教,得容纳下所有人拯救灵魂。往往在一个城镇,教堂能容纳下那里的全部人口。 其次,教堂的结构和装饰都具有某些象征意义,暗示某种庄严神圣的东西。例如俯瞰为十字架形状的正堂和耳堂(圣母院俯瞰结构图就比较典型)交叉象征十字架,从入口往里走总是从西向东,喻示朝圣的方向(往耶路撒冷,东方),玫瑰花窗代表永恒的玫瑰,叶子代表一切得救的灵魂,各部分的尺寸都相当于圣数。 再次, 建筑物形式的大胆、怪异被丹纳描述成了”正好投合病态的幻想所产生的夸张的情绪和好奇心“。好像是需要一些特定的刺激来体现这种处于跌宕起伏之中的心境。确实,光是站在应属早期哥特式建筑(建于十一、十二世纪)的圣母院面前,就有一种直教人扑倒在上帝脚边的震慑感。因为过于高大,逼得人不得不仰视,而视野所到之处:门洞四周全是繁复的雕刻,尖拱顶高耸入云。 在这里作者对这类建筑特征的描述是带有诗意的。基于几乎遍布欧洲的所有民间、宗教的,公共和私人的,持续了四百年的哥特式建筑在丹纳笔下成了反应那个时代夸张情绪的。我们可以看到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汇常交叉在客观的描述之中。(当然,这本书本身可以是一篇深入浅出的艺术散文,和艺术史家精确到像建筑图纸上那样关于比例、尺寸的叙述是不一样的)。例如描写火舌式哥特时代的教堂时写到,“所谓火舌式哥特时代,斯特拉斯堡,米兰,纽伦堡各地的大教堂,勃罗的教堂,完全不问坚固,专门讲究装饰了。有的叠床架屋,矗立着大大小小,结构复杂的钟楼;有的屋外到处布满花边似的线脚。墙上几乎全部开着窗洞,倘没有外扶壁之称,屋子就会倒塌;建筑物时时刻刻在剥落破裂,需要大队的泥水匠守在旁边,经常修葺。这种把石头镂空的绣作,越往上越细削,细削到尖塔为止,单靠本身无法维持,必须粘合在坚固的铁架纸上;而生锈的铁架又需要不断秀丽,才能支持这个巍峨壮丽而摇摇欲坠的幻影。” 接着就是一连串奇妙的联想:“教堂不想一座建筑物,而像一件细工镶嵌的首饰,简直是一块五彩的玻璃,一个用浸淫线织成的巨大的网络,一件再喜庆大典上插戴的饰物,做工象王后或新娘用的一般精致”,而这些都是时代精神的佐证:”那种微妙而病态的诗意,夸张的程度正好反映奇特的情绪,骚乱的幻想,强烈而又无法实现的渴望,都是僧侣与骑士时代所特有的。” 丹纳把这些情绪称为“极大的精神苦闷”。对于没有受过宗教教育的人很难理解那种想到耶稣受难、殉道的圣徒饱受折磨时感同身受的痛苦。也许正是由于内心充满了恐惧,才无限向往光明美好的日子,才要求得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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