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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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我注意到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同样会碰到生活中的苦恼和不幸;而处于中间地位的人就很少有这些灾难,同时也不会像上层社会或下层社会那样在生活上忽起忽落,变化无常。不仅这样,中等阶级既不会像那些阔人一样,由于过着骄奢淫逸,挥金如土的生活而弄得身心交瘁;也不会像那些穷人一样,由于过着终日劳苦,少吃少穿的生活而搞得憔悴不堪。又说,只有中等阶层才有福气享受一切的美德和安乐;安定和富裕可以说是中产之家的随身侍女。他说,遇事不过分,中庸克己,宁静健康,愉快的交游,各种令人欢喜的消遣,各种称心如意的乐趣,所有这些幸福都属于中等地位的人;在这种环境里,人人都可以悠然自适地过一辈子,既用不着劳力劳心,为每日的面包去过奴隶生活,困难不堪,弄得身心没有片刻的安宁;也用不着被欲望和发大财、成大名的野心所苦,心劳口拙;只不过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品尝着生活的甜美滋味,而且愈来愈能体会到自己的幸福。接着他又十分诚恳而慈蔼地劝我不要耍小孩脾气,不要自寻苦恼,因为无论从事理来说,从我的家庭出身来说,这些苦恼都是可以避免的。 总之,大风一停,海面一回到平日的平静,我那慌乱的心情一过去,我那担心被海水吞下去的恐怖和畏惧一忘记,我的旧有的欲望又涌上我的心头。我完全忘记了我在危难中发出的誓愿和诺言。自然,有时那些正经的念头也拼命想回到我的头脑里来,但我总是竭力摆脱它们,强打精神,竭力忘记它们,去喝酒,去胡闹,不久便控制了这种死灰复燃的现象。不到五六天,我便像那些决心不让良心麻烦自己的青年人一样,完全战胜了我的良心。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对于自己悔罪之后重萌恶念的恐怖,比对于死的恐怖还要大十倍。 一想到回家,我头脑中的善念马上受到羞耻之心的反对。我立刻想到我将怎样被街坊们讥笑,我将不仅羞见我的父母,并且也羞见别人。这件事使我以后时常想到一般人——尤其是青年人——如何经常违背理智的指导:他们不以道德上的犯罪为耻,而实际上纠正自己正足以使别人把他们看做明智的人。 当人们不满于他们目前的现状,而把一个更坏的情况与它相比的时候,上天往往就要替他们换一换地位,让他们从本身的体验中认识到以前的生活是如何幸福,这真是一件报应不爽,值得深思的事。 当我们遇到坏事的时候,我们应当考虑到其中所包含的好事,同时也应当考虑到更坏的情况。 可是,现在,我生了病,死亡的痛苦开始摆在我的面前;同时我的精神由于肉体的病痛而逐渐萎顿了,我的体力由于剧烈的发热而渐渐消耗了;我那沉睡已久的良心,便开始醒觉,开始责备我的过去的生活,显然由于我在过去的生活中,犯了许多不平常的罪行,这才惹怒了公正的上帝,给我以这样不平常的打击,用这种报应的手段来对待我。 我只顾去盘算着上帝把我从整个苦难中救出来,竟没注意那已经获得的拯救。于是我便用这些问题来问自己:我没有从疾病中受到拯救,受到奇妙的拯救吗?我没有从最不幸的,最可怕的境地中受到拯救吗?我可曾注意到这一层?我可曾经了我的本分?上帝已经拯救了我,但是我却没有赞美他;这就是说,我没有把这件事看做一种拯救,心怀感激。这样又怎样可以指望更大的拯救呢? 在过去,我仅仅把“拯救”理解为从当前的困境解救出来,因为我在这个地方虽然无拘无束,可是我认为这个海岛实在是我的一个监牢,而且是世界上最坏的监牢。可是现在,我已经懂得用另一种眼光去对待它。现在,我只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太可憎了,自己的罪孽太可怕了,因此我对上帝别无所求,只求他把我从这些使我昼夜不安的罪恶重担下解救出来。至于我的孤苦零丁的生活,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我无意祈求上帝把我从这里救出来,也没有这种念头。相形之下,这件事完全不关紧要。我在这里说这一段话,就是要提醒那些谈到我的日记的人,要他们明白,一个人再明白事理以后,就会觉得,被上帝从罪恶中救出来,比被上帝从患难中救出来,更幸福。 只要上帝不弃绝我,哪怕整个世界都弃绝我,那又有什么害处,有什么大不了呢?从另一方面说,如果我获得了整个世界而失去了上帝的宠幸和保佑,还有什么比得上这种损失? 由于经常研究和认真实践上帝的语言,又由于上帝的恩眷,我的认识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了,我对于事物的看法也完全两样了。我现在已经把世界看成一个很遥远的东西,我对于它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以后也不见得会发生任何关系。因此,我对它的看法,大约就同我们将来离开人世以后对它的看法差不多,把它看作一个曾经居住过,但是已经离开了的地方;我大可以用亚伯拉罕对财主们说的那句话,对它说:“你我之间,有一道深渊。” 任何东西,积攒得多了,最好送给别人;我们所能享受的,至多不过是我们能够使用的部分罢了。 我们今天所爱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恨的;我们今天所追求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逃避的;我们今天所愿望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害怕的,甚至是胆战心惊的。 我可以从经验上证明平静的,感激的,敬爱的心情比恐怖和不安的心情更适合于祈祷。一个人在大祸临头的恐惧之下,比其他在病床上抱着忏悔的目的更不适于安心祈祷,因为这种不安影响一个人的心理,正如疾病影响肉体一样,并且因为不安是心灵上的缺陷,其严重不亚于肉体上的缺陷,甚至到过肉体上的缺陷,因为祈祷是心灵的行为,不是肉体的行为。 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最想躲避的坏事,我们最害怕的坏事,往往是我们获得解放的门径,使我们脱离苦恼的唯一门径。 一个人时时期待着祸事,比遭遇到祸事还要苦些,尤其是当一个人无法摆脱这种期待,这种担惊害怕的心情的时候。 一个人的安全很可能是另外一个人的毁灭。 老实说,我比以前更有钱了,但并没有因此更加富裕;因为金钱对于我毫无用处,正想秘鲁的印第安人在西班牙人来到以前,金钱对他们也毫无用处。 你我在这里也做了不少冒犯上帝的坏事,上帝为什么不杀死我们呢?上帝留着我们,是让我们有机会悔罪,有机会被赦免。 有时甚至从表面看来是把他们送上毁灭的道路,实际上却是救他们脱离大难。(《鲁滨孙飘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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