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底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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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和这短短两百字都是浅浅白白的字、浅浅白白的句,读来都格外温煦, 实在难得。文字明快而温煦,说说容易,背后的功夫必然深沉。写深情之事, 掌握分寸最头痛,过浓则虚,太淡则隔。陈思和以淡墨白描,动心处勒得住 笔,赶紧转为幽默,暖意反而出来了,教人在留白的天地间低徊不已。这是 技巧。 挂画大有学问。古谚云:“三代穿衣,五代吃饭,十辈子才能挂画”,说 的是衣着、饮食品味要三五代渊源方见格调,挂画则十辈子书香世家才分辨 得出雅俗。渔樵耕读、春夏秋冬,固然不入流;花开富贵、孔雀开屏、鸳鸯 戏水更是万万要不得。这句谚语前面似可加一项:“两代笔耕”。文墨一事, 有家学做根基确实不同。 现存最古的藏书楼天一阁是明嘉靖间范钦藏书之所在,原有藏书七万多卷, 清乾隆以后屡遭盗窃,到五○年代还有图书一万三千多卷。天一阁最可异之处 是列柜藏书乾燥无虫蠹,据说用的是芸草辟蠹。芸,香草也,今人谓之“七 里香”者是也。 小说中那个女人坐火车无书无报可读,竟觉得赤身露体似的,坐过英国火车的人不难想像。我刚到英国的时候,桑简流先生告诉我说:英国人性格内向,不太说话,坐火车绝少跟邻座搭客搭讪,只好看报看书,以免尴尬。没有书报遮羞,也许真有裸体之感。老先生还说,英国人的学养一大半是在火车上“啃”出来的。 这是文学。“你留意 到打错号码的电话永远打得通吗?” 既不必矜持,也不必矜夸 徐訏先生晚年接受记者访问,记者问他最满意自己的哪一部作品,徐先生说,“现在正在写的,最好”。这话很对。读旧作像看旧照片,总觉得有点陌生,有点滑稽;有些句子拖沓、失格,难免后悔当初率意纵笔。 笔下尽是知性的沧桑和冷 幽的世故,白话文熟得都散发出文言的清芬了 丰润的心事没有归属 可惜 深情往往空遗恨,无论对人,对国,都这样。 中国画家都懂得留白的技巧,却 未必都能经营留白的意境,“空白”处往往看不到“婉转”之姿和“徘徊” 之韵。刘旦宅先生不同,他作品中的空白艺术总是幻化出说不尽的情怀。 最教我倾倒的却是那幅素里透艳的《簪花仕女》: 素白的背景,瘦金的书法,小令的容颜,录的是白石道人虞美人赋牡丹二首。 那是“己已暮春縠雨时节”的灵感,纤旨曲致,都不必再多费语言笔墨去穷 追了 瓷器有“窑变”一种,指瓷有同是一质,遂成异质;同是一色,遂成异色, 自然烧成,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谓“窑变”,数十窑中,烧千万个才偶 然得一个。邓之诚说,当年士大夫盛纳倡女作妾,有人戏呼之为“窑变”, 盖北方称妓院为窑子也。文字游戏有雅有俗,这个甚雅。 沪上名书家唐云嗜紫砂陶艺,收藏紫砂茶壶甚富,“八壶精舍”的八把曼生壶尤其有名,其中第七把是金陵八家的亚明送给唐云的。这把壶在亚明 家里装酱油,唐云一看,壶底有“阿曼陀室”的印记。壶铭曰:“笠荫暍, 茶去渴,是一是二,我佛无说”。唐云指着壶铭对亚明说:“你看这壶铭的 句子多好,是一是二,很有禅机,因为有禅机,使人产生许多想像力。你问 佛,佛不说,只好自己去参破。茶叶和茶壶是连串着的,宋朝有个和尚说『吃 茶去』,含义很深,一边吃茶,一边参禅。禅定吃茶,可以安定思想。笠荫 暍,茶去渴,说到底是一样东西,还是两样东西,我佛无说,让你自己去体 验。”读这段故事,我想到的是“无说”的迷惑。在学时期,天天从师,不 耻请教,疑难尽解。离开校门,煮字谋生,看书滋补,经常遇到“我佛无说”的困境,只好到处翻查,图个解说。此中冷暖,心中自知。我佛这个玩笑开大了。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 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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